第 55 章
远远见着玉笑并欢枝带了两个小内监捧抱着些东西过来,玉笑领头,手上没拿东西,大摇大摆从侧门走进玉璋宫。
上官琦此时不在宫中,轩阁宫人不多,但多是认识玉笑的,也不知他们抱着些东西来作甚,只是一个个黑着脸瞧着怪可怕,忙往里通报了去。
福贵忙迎了出来,身上还有些未净的药渍,瞧着颇为狼狈。福贵见玉笑等人冷着脸,忙陪着笑,道:“玉笑姑娘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
玉笑硬邦邦道:“我们几个奴婢不敢生气。只是奉了我们家小姐的命,将这几年送过的小玩意给大皇子还回来,小姐说了,虽说都是禀过皇后娘娘过了明路的,但如今到底都大了,再留着也不合适。一件不少全在这,贵福公公可瞧仔细了,若是之后再说少了可没有了。”后头还有几个内侍,费力抬着一个大石刻踉踉跄跄走过来。
“这是说的哪里话,这是说的哪里话,送出去哪有还回来的理。”
玉笑也不理他,放了东西领了人转头就走,贵福忙跟了上去,玉笑到:“贵福公公也不必说这些。事已至此,咱们这些下人也做不了主子的主,只看在这些年交情的份上,劝公公一句,把大皇子偷偷画的我家小姐的画尽扔了吧,若不然待到大皇子妃进门,公公仔细皮疼。”
贵福只陪着笑,原先主子和穆姑娘好时,他与玉笑的关系也甚好,常说说笑笑的。看她现在黑着脸言语带刺的,心知日后便不成仇人也定然是大道朝天各行一边。
待到上官琦晚些时候回来,看到玉笑今日送回来的东西,脸色阴沉。贵福不敢多说,只小心道:“这些是白日里玉笑她们送回来的。”
“可还说了别的?”
贵福想了想,小声道:“便是说让殿下将穆姑娘的画都扔了,旁的就没有了。”
上官琦眼角泛起微红,显然是怒了:“她这是想与我断了。”
贵福讶异,他以为大殿下既已求取了鲍家小姐,自然是与穆姑娘断了,可看他这模样却丝毫不像。他也不敢说也不敢问,主子总不会有错,必然是自己见识少也未读过书,大惊小怪了。
“大惊小怪”的不止他一人,在上官琦终于在坤德宫外将穆双安拦下时,听了他一席话,穆双安亦是讶异不已,一时怀疑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上官琦神情恳切,道:“我只想让你明白,求娶桐儿,并不是丢弃了你我的过往。你也说过的,如今我们都大了,办什么事不能只凭着自己的心意来,总有太多的裹挟,太多的不得已。我是如此,你亦是如此。”
穆双安皱眉:“你到底什么意思?”
上官琦神情认真,也仿若笃定她会同意,缓缓道:“我与桐儿的婚期就定在明年秋日,大婚一过,我就将你迎进府中,可好?只是可能得暂时委屈你些日子。但我保证,你在你的院里,一切照旧,也绝不让旁人扰了你。”
“你撞到头了?”穆双安说完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如梦似幻,“还是我撞到头了?”
穆双安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发现自己这么些年,可能并未真正了解他。若非头顶白日朗朗,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在做梦,只有在梦中才有可能这等荒谬。
“安安,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穆双安定了定神,将他的话在脑中顺了一遍,问:“若我说我来做大皇子妃,鲍桐做大皇子侧妃。你可愿意?”
上官琦不料她这般直言相问,一时结舌:“这…这…桐儿生性良善可怜,若没有名分护着,她定然……”
穆双安静静看着他,他终究说不下去了,穆双安自嘲笑笑:“殿下是在给我说笑话吗?她温柔良善,那我呢?我是山中夜叉,凶狠恶毒?”
上官琦着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懂的,前朝势力交错,我日日于漩涡风暴中心,凌弟又样样都好,样样都比我强,逼得我昼夜难安,只能借力而为,此亦是权衡之策。”
穆双安只觉一种无力感袭上心头,无可奈何:“大皇子殿下很是贪心,既已得了权势又得了那娇滴滴的美人,已是两全其美了,我贺大皇子殿下与大皇子妃一生和满。大皇子为何强逼我做妾?我本就是愚钝之人,认死理。当初你我白首之约出自大皇子之口,如今大皇子的承诺已不做数,与我无磐石之心,无法践诺,又何如强求我做那蒲草?”
上官琦道:“侧妃,亦有封号、冠服礼制,怎说是做妾?”
穆双安不由冷笑,不耐与他歪缠这些,直言讽道:“大皇子这般说来,侧妃不是妾,那魏贵妃娘娘乃圣上贵妃,更不是妾了,上官凌原是圣上嫡子?侧妃这般好,你怎不让鲍桐做啊?”
上官琦顿时哑口,半晌又道:“虽是侧妃,但以你我之情,往后我定会好好待你,你信我。”
穆双安仍旧摇摇头:“我不信,你如今已待我不好,何求往后?我好好的一个女儿家,家世、品貌自诩不比鲍桐差,我为何要巴巴的屈她之下,与你做妾?你不忍委屈了她,我亦不忍委屈了自己。自你在承天殿前长跪始,你我之间便已一刀两断,再无今后,”
上官琦红了眼发了狠,冷眸里似氤氲着风暴:“你竟丝毫不顾曾经的情谊?”
“大皇子殿下,虽然您尊贵无匹,但您既毁了约定,又强求我践诺,世间并无这样的道理。更何况,我虽愚钝,不懂你所谓的朝堂、权宜,我只明白爱人需先爱己,况且我是个恣意的性子,做不来委曲求全,楚楚可怜那等事。”到底年少,心性亦是激烈,言语间忍不住刺了一刺。
上官琦不管不顾抓了她的手,恨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二弟整天里眼巴巴的望着你,你如今是要撇了我去找他?”
穆双安使了个巧劲就挣脱了,蹙眉沉声道:“上官琦,你是不是疯了?”
上官琦咬着牙,神情几近疯狂:“我是疯了,你说过,你说过你会陪着我,会一直陪着我。穆双安,我会让你知道,你没有别的选择,你别想离开我。”
本着不与疯子论短长的原则,穆双安微微福身;“大殿下的好日子定下来了,想来是有些欢喜过头了,趁着还有几月,劝殿下尽早去太医院医治一下脑袋,不要再胡言乱语失了分寸。”说完也不再看他转身边走。山高水长,最好不见。
消息传到慈恩宫,太后得知此事,先是念了声无量寿福,后又沉默良久,堂中静,缓缓道:“穆双安你看如何?”
崔姑姑小声回道”回太后,奴婢只觉写穆小姐太过年轻气盛,如此行事怕难得长久。”
太后冷笑一声“她若难得长久?穆家可能得长久?”
崔姑姑呐呐:“奴婢愚钝。”
堂中瓮声缓缓。“这么个小丫头,聪明得过头了,运气也不错,自然有些傲气,也怨不得栀儿在她手里栽了跟头。穆家的根基在西北,经过这许多年许多人的经营,特别是穆砚目光长远打的那几场战,现今的胡国已不足为惧,如今穆家比起咱们魏家来更胜一筹,皇帝如何安心?他招穆双安进宫,无非既示恩宠更示警告,恩威并施存着拉拢之心。今我魏家与皇帝势成犄角,他穆家权大势大,乃武将世家之首,该如何立世?能让皇帝这种疑心重的人放心的。不是你无所图,而是,你所图的正是他愿给你的。皇帝想让上官琦绑上穆家,她便步步与上官琦走近,表面看着鲁莽冲动,其实步步正对皇帝心意。明平衡之道,测帝王心术,穆双安不过二八之年,竟能思虑至此,便是哀家当日这般年纪时也未能看的如此明澈。着实不可小觑。”
太后又冷笑道:“只是大皇子实在扶不上墙,皇帝金子都递他手里,他却一招手扬了。”
崔姑姑迟疑道:“奴婢倒是听说,大皇子想求娶穆双安为侧妃。
太后冷笑道:“他这般天真的蠢倒像是从栀儿肚子里爬出来的似的。这宫里到处都是人精,他二人,一人要害人恨不能写脸上。另一人肚子里那点子算计也恨不能写脸上,真真是难得一见。”
崔姑姑听她这般评价魏贵妃,到不好接话了。一时讷讷。
那边坤德宫中,皇后笑眯眯与穆双安闲话,她双眉修长,眼眸弯弯,更显慈和之态:“前些日子潞州贡了一批极好的潞绸,找出些明艳轻快的与你几个姐妹裁做衣裳,我听琦儿说过你素爱妃红色,便做个妃红色的小袄如何?暖和又喜气。”
穆双安一愣,随即抿嘴笑道:“大皇子殿下美人事忙,想是记差了。臣女不是个雅人,正经是个俗人,前两日还为了根锦红珠的簪子与东华郡主拌了两句嘴,那锦红珠通透好看的紧,臣女才舍不得送她呢。”
皇后闻言哈哈笑道:“你最是调皮,什么宝贝簪子,竟这般小气了。”
“也不算得什么贵重之物,只是看它红得纯正,心生欢喜罢了。”
皇后浅笑道:“这些日子冬去春来,后院的红棉也焕发了生机,满树的花骨朵,看着喜人。我让显东与你带去几只,你好生将养起来,自然有花开锦簇,色艳深红之时。”
穆双安坐在下首,颇有一副小女儿撒娇之态:“娘娘疼爱之心,双安感恩肺腑,这花既是生在娘娘院中,就是有福之花,双安不忍攀折,委屈了花儿,待到春日烂漫,花期灿烂之日双安再陪娘娘赏花,能博娘娘一笑,也不枉它一朝争春了。”
皇后笑着点头:“你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怨不得人疼你。”
“娘娘疼我,我都知道呢。我如今刚入了司天监,尚有好些不懂不知的,整日里多思多学,生怕闹出笑话。”
皇后赞赏的点点头:“你们女孩儿懂得自立自强,方是我最喜欢的。这次难得你得了头名,授了女官,只管大胆施为,让她们都看看,本宫教出来的孩子就是好。”
二人再闲说几句,穆双安怕扰了皇后休息,便告辞离去。她刚离开。上官琦便从侧室走出。皇后揉了揉额角,徐徐道:“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不着妃红爱正红,双安是个心性坚定的孩子,她的意思我想你也是明白的。太祖孝贞元皇后便是出身穆家,之后虽未有再入宫的,但以穆家之势,忠烈之名,定国公府嫡出的大小姐,做太子妃也是做得的,你且三思。”
上官琦默了一默,方平静道:“是儿子妄想了,不论如何,儿子深谢母后之恩。”
待大皇子走后,显东姑姑低声道:“看大皇子的模样,不像是想明白了。”
皇后闻言叹道:“他请我帮忙问,我也问了,穆丫头决计不肯委身做侧妃,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两朵花,取一必弃一。他既认准了,不愿回头,日后深浅曲折的,不忘今日之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