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承天殿中。皇帝坐在高处,正碰到皇后也在。
宫人禀报嘉王、程统领求见。皇后正要走,却被皇帝一把拦住:“众人皆知你我帝后同心,又何需有此避忌。况且此事前朝后宫纷扰重重,你听听也是正理。”
程俨将文书呈上,皇帝略略看了两眼,面无表情,声音有些哑意:“看来不查不知,朕身边魑魅魍魉不少!监察御史更是一群废物!”说完憋不住,闷声咳嗽两声。
皇后忙递了茶水过去:“皇上莫急,如今查出来也不晚。”
程俨低头不言。皇帝又要说什么,眼光扫过一旁垂眸的上官凌,问:“你怎么来了?”
上官凌见问他,忙回道:“儿臣数日调查,有了些许发现,特报与父皇。”
“发现?”皇帝眼神幽深如寒潭,“怎未写到文书中上报?”
上官凌顿了顿方道:“儿臣刚刚想明白,还未来得及报告程大人,遂随着程大人一起面圣。况且,”上官凌默了片刻,道:“此事禁卫军署理不了。”
皇帝皱眉,皇后亦向他望来。
“这话什么意思?”
上官凌屈膝跪地:“儿臣查明前几日冗儿闹鬼一事与后宫娘娘有关。”
皇后脸色微沉,道:“看来我留下倒是对了。不知凌儿查明是谁身涉此事?”
上官凌仍未抬头,只道:“请母后将后宫马婕妤娘娘请过来,儿臣与她当面对质。”
皇帝垂眸凝思片刻,道:“去请马婕妤。”
马婕妤久不得皇帝宣召,今日忽来一内侍,道皇帝召见,她心中一跳。悄悄塞了锭银子想提前打听一下,奈何内侍口风太紧,半点不漏。
一走进殿中,见到皇帝面色沉沉坐在上首,皇后面上候在一旁,无甚表情。一边程俨和上官凌跪在地上。
马婕妤速速向前行了几步,端正行礼,道:“见过陛下,娘娘。”
皇帝盯着她看,须臾冷冷一笑:“嘉王说有事与你说。”
马婕妤心头跳得飞快,面上却不显,只笑道:“不知嘉王殿下有何见教?”
上官凌神情淡淡,点点头道:“见过婕妤娘娘。几个月前我母妃去婕妤宫中,看到许多灯具新奇好看,说有青瓷九瓣莲花、牡丹花、海棠花、各式各样精巧的油灯甚多,很是喜爱。花了大价钱出去想寻摸买上几盏,几个月了却一直无消息,不得成。”
马婕妤顿时莫名,只不过一个油灯而已,上官凌何必如此大张旗鼓,莫不是是魏家替魏贵妃出去寻买油灯时犯了事?
马婕妤小心翼翼对皇帝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肃州新出了个手艺人,所制灯具精巧新鲜,我哥哥想要进上,又怕粗糙惹人笑,先让我帮着掌掌眼,用一用。”又对上官凌道:“我那如今还有六盏,贵妃娘娘若想要,今日我便让人送一盏过去。”
这事皇帝和皇后都知道的,他们各自宫中如今还摆了两件花纹油灯,确是手艺精巧,不仅外形好看,其燃灯之烟也另有通道,并不熏人。
上官凌问:“婕妤娘娘可用过?不知其光亮如何?”
马婕妤知魏栀性子古怪,凡物件只用新的,别人用过的皆是不喜,忙道:“六盏中有两盏我日日用的,耐烧通明,只需一些子蜜油就可燃烧一整夜。待会定给魏贵妃娘娘送个崭新好看的过去。”
上官凌问到此处,方不再绕圈子,直接问:“既有这等好用的油灯,又日日都用,那婕妤让人出宫大量采买回来的蜡烛,不知可用完了?”
马婕妤面色一僵,愣了片刻方强笑道:“嘉王说的什么,我竟听不明白。”
上官凌从怀中拿出采买司的记录册,道:“宫人自行出宫采买,往来均需在采买司进行备案。马婕妤三月前遣人购买粗白蜡三十支。两月前陈贵嫔身边的藿可出宫,所购物品中有二十支粗白蜡,经过讯问,她表明所购粗白蜡乃受婕妤所托,……近三月以来,在采买司有记录的,一共有十名宫人带回宫内,粗白蜡近二百二十余支,且最后都交予了婕妤。”
马婕妤面色微微发白,道:“我自幼胆小怕黑,寝殿整夜不熄烛火,分配之烛不够,自然去宫外采买一些。”
上官凌马上接道:“婕妤宫中既有上好的油灯,只需一些蜜油就可燃烧一整夜,又何须花大价钱去外头买那么多白蜡?”
原来他用意竟是在此,马婕妤垂了眼,道:“夜间熟睡自不喜过于白亮,蜡烛正好,油灯只放外间。”
上官凌点点头,继续道:“按照宫门亥时落锁至第二日寅时,共四时辰,而这种粗白蜡,一支可燃烧一个时辰。一日需用四只。”
上官凌转向皇后,问:“请问母后,按照婕妤娘娘的份例一个月可分多少烛?”
皇后略一思忖,道:“婕妤的位份,每日可领用粗白蜡、黄蜡、羊油蜡各四支。”
上官凌道:“多谢母后。如此,婕妤娘娘每日自宫中所领的粗白蜡就正可用了。便是每日再加一支,三月也不过近百支,不知剩下的一百多支粗白蜡,如今可还在婕妤宫中?”
马婕妤塞言,皇帝眼神陡然凌厉。倒是皇后看她可怜,一时心软,道:“马婕妤虽入宫数年,却还如孩子一般的心性,上次我还见她拿铜板打落一排烛火,玩得很是开心。”
马婕妤立时反应过来,几乎要哭出来:“圣上,臣妾不知二皇子因何缘由,句句咄咄,臣妾吓得心慌,不知犯了何事,还请圣上和娘娘明示。臣妾常日无趣,原先在家中时就喜欢在夜间燃起一排烛火,再用铜板一一打灭。一日就可用十余支,虽说有些浪费烛火,难道这也算罪名吗?臣妾买蜡用的都是自己的钱,并不曾抢夺。”马婕妤几滴泪漱漱而落,平日里少见柔弱之态,如今这么一示弱,倒平白勾起人几分保护欲。
皇帝没有说话,皇后深吸一口气,看着上官凌沉声道:“好了,母后知你如今立功心切,但马婕妤乃是你的庶母,若无实质的证据,不可胡言。”
上官凌不为所动,只定定的看着她,道:“儿臣自然有证据。”
“既如此就从头说,有人一开始就处心积虑要借着鬼神大闹一场。那夜大雨滂沱,死去的宫女变成了厉鬼,高歌一曲后,再升空而隐。简直比鬼怪画本子还可怖,却又更吸引人。要办到这一切。其实并不算难。那人在正月十二日发现了寻芳殿外冗儿的尸体,正好借此行事,若是没有发现尸体,只怕她也会亲自动手杀人。接下来让尸体在灯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发现,所有人都知道楚美人身边的冗儿死了。这才算做好了铺垫。只是婕妤过于心急,当众叫破了冗儿的身份,倒叫人疑心了。是想冗儿在楚美人宫中外院做些粗活,就连楚美人一时尚未认出来那具尸身就是冗儿,却被马婕妤一眼认出,实在是令人奇怪。”
马婕妤闻言,只道:“我原去楚美人宫里时,曾见过冗儿被姑姑责骂,一时心软,替她说几句话,是以印象深刻。”
上官凌点点头:“婕妤娘娘强记令人佩服。”他接着道:“这时宫里的人都知道冗儿死了,又正巧皇祖母也病倒了。且赶上当日大雨,对那人而言,简直集齐了天时地利。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日,夜间寻芳殿人迹罕见,她趁人不注意偷偷将制好的人型纸扎灯笼先放到殿内。每日送恭桶的内侍会在寅时四刻时经过寻芳殿外侧。她摸好了时辰,只要在这时,打开宫门,将人型灯笼放在殿前平台上。灯笼两侧手脚处无支撑,遇着风,随风摆动,远远看不清,自然以为是在跳舞,她只需要躲在殿内辅以高歌。试问几个小内侍在深夜见到此景不会以为见鬼吓破了胆子。”
“二殿下只怕是看了几本话本子就出来断案了。”马婕妤冷笑道:“这里头很是不通,即是瓢泼大雨,纸扎灯笼只消一会子就会湿透,如何还舞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