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仗归
萧锦宜,乳名阿如,及笄之后被封昌平公主。阿如出生之时,其母赵婕妤难产而死。曹丽华怜惜,便抱在椒房殿养着,年岁要比缃缃小个五岁。上辈子对这个妹妹缃缃并无什么恶感或好感,偶尔阿如有所求,缃缃举手之劳便也就帮了。本是无甚恩怨,阿如却在亡国之后成了慕容沇的美人。
若说女子身不由己,缃缃并未怪罪她,只可惜圈禁之时她才发觉,阿如一直想杀了她。
上辈子自焚的那场火,若不是顺水推舟借了阿如的手,怕是没那么容易死。
“阿如呢?”缃缃问。
“被太傅留堂了,还在抄写。”
缃缃嗯了一声:“她若是想,你就带着一起来瞧瞧便是。”
知女莫若母,曹丽华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性子,她住的幽若宫除了自己和她父王,旁的人想进去瞧瞧都得看她脸色。便是对着亲弟弟缃缃也甚少让其踏入幽若宫内,更别说不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阿如了。今日倒稀奇,难不成这及笄之后当真温和了些?
曹丽华如此想便也就如此问了:“转性儿了?”
缃缃没接这话,只说是饿了,等吩咐了小厨房做了吃食,阿如也被宫人领了回来。
阿如一进椒房殿,见着缃缃也在,原本有些跳脱的动作拘谨了不少。先是上前行了礼,这才小声开了口喊了声阿姐。
不过十岁的年纪,却有了些少女的姿态。她五官随其母赵婕妤,如出一辙的柔弱娇媚。不同于缃缃一双透着冷淡的桃花眼,阿如长着一双含水含雾的丹凤眼,鼻子小巧,粉嫩的月牙唇,楚楚可怜,似是天生需要人护着的弱者。
缃缃看着俨然还是个孩童的阿如,倒想起她作美人时候的温婉模样,比之此刻瞧着还要更好欺负些。谁又能猜到这么一副玉面菩萨的皮子底下会蕴藏着对自己近乎病态的嫉妒和杀意。
说实话,缃缃不大明白。
而阿如见着缃缃不言语,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身子不自觉往萧绥旁偏了些。
缃缃瞥见这细微动作,扯了嘴角露了几分笑意。
待用过晚饭,缃缃起身要回自己在宫中的住处幽若宫,她前脚一走,还留在后头的阿如神色一松。曹丽华注意到,笑她:“你就这么怕安宁不成?”
阿如摇摇头:“我心里头对阿姐不是怕,是敬畏。”
“怎么个说法?”
阿如小大人似地放下了筷子:“于功课上,我不如阿姐十分之一;于仪态上,阿姐更是胜我许多;于长相上,阿姐盛名早传四海;更不说阿姐一流的箭术与骑术了,我每每瞧见阿姐总是自惭形秽。”
萧绥摸了摸阿如的脑袋:“等过几日考完,同太傅告假,你我一同去公主府,阿姐已经允了。到时候你可以同阿姐说说,让她教你。”
阿如没见多高兴:“其实多少还是有些怕的。”
孩子到底还是孩子,曹丽华被阿如这最后一句逗笑:“安宁性子并非不近人情,你胆子大些,多与其相处相处便明白了。”
缃缃对椒房殿内于自己的谈论并不知晓,她走在宫道上往幽若宫去。这本是她未出宫之前的习惯,往返于椒房殿与幽若宫之间,她总喜欢走走而非步辇。
入夜的皇城静谧,四处悬挂的宫灯所透出的昏黄之光,倒将威严的气氛照微了一些,显了沉静。银杏与木荷跟在其后,留了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好让贵人静思。
缃缃双手摸过宫墙,又绕道在御花园停留片刻,才转了方向去了幽若宫。
幽若宫是她从小到大的寝宫,也是圈禁她到死的囚笼。缃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感念慕容沇仁慈,没有将她丢进冷宫,而是锦衣玉食的将她养在了她打小住着的宫殿。
缃缃站定在幽若宫前,抬头见这三字牌匾,立了许多都未动。
久得银杏都怀疑是不是她眼花,才会觉着刚才殿下身子是在发抖。又过了一会儿,银杏伺候着缃缃一如往常先是去了净室沐浴、又去墨韵斋伺候了笔墨、最后放下床幔,才确定刚才自己确实是眼花。
等月上中天,缃缃无酒难以入眠,她却并不打算继续被圈禁时候的恶习,出声喊道:“将银月弓取来。”
打着盹儿的银杏醒了醒脑子,取了银月弓,陪着不知道想什么的公主殿下,射了半宿的箭。
直到天色微亮,银杏得了宽宥换了木荷伺候,缃缃还是没睡。
木荷看着额角脖颈已然都是汗的缃缃,不得不出声道:“殿下,不能再练了。再练下去,身子熬不住啊,而且估摸着今日午时大司马就该到了皇城,晚些还有宫宴,殿下...”
一听大司马三字,缃缃手中箭羽飞出,直接射穿了靶子。她又取一箭,状似调侃道:“木荷你说,本宫今日若于惊月楼上,一箭射穿慕容沇的脑袋,父王会不会杀了本宫?”
这话惊得木荷心头一跳,她脑子里霎时想了许多。一来是殿下为何有此惊悚之言,二来是殿下连夜练箭难不成就是为了射杀大司马的独子?三来她知道缃缃性子,对世家朝臣子弟并不关注,怎么就特说了大司马的独子名讳?四来...殿下并不喜开玩笑。
木荷环顾四周,见还没宫人起来,这才噗通一声跪下:“殿下慎言!大司马为南朝夺回九州军功显赫,其公子此次也立下了汗马功劳,便是私下玩笑,这话也不能说啊。”
“慌什么。”缃缃手中箭羽飞出,劈开了前一箭身,她身子放松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才将手中弓箭丢给木荷:“伺候沐浴。”
“是。”
等沐浴好又用了些清粥小食,缃缃才累得睡着。
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辰时三刻便醒了。
银杏与木荷眼下一片乌青,伺候着缃缃梳洗,又唤了枫叶与梧桐来给缃缃梳头更衣。四个贴身大宫女,看着缃缃在镜中的面容,如上等的冷玉般瓷白,丝毫瞧不出熬了一宿的疲态。这幅好面容好精气神儿,真是教人连个嫉妒的心思都生不起来,只能艳羡。
收拾停当缃缃直接去了椒房殿。她还是想与母亲多待在一处。
听着宫人递得消息,大司马这会儿已经进了京城,说是百姓欢送好一个盛况空前。缃缃坐在曹丽华身侧,对这消息并无多大反应,倒是曹丽华,高兴得赏了不少给传消息的宫人。
“母后,父王这回打算如何封赏大司马?”
“慕容一族多为武将,旁的支系在朝中也未有多大的体面。大司马已是封无可封,许是要在其独子和族人的封赏上给些尊荣。”
“虎符呢?”
曹丽华闻言侧头去看缃缃:“本宫知晓你意思,不过后宫不得干政,你父王并不与本宫说多少政事。”
“安宁逾越了。”
“虽说你父王宠你,但你平日里也少些议论政事,省得惹你父王不快。”
“是。”缃缃嘴巴上这么说,心里却并不这么想。
她父王萧全治理天下,虽担不得昏聩二字,但无能绝对是没冤枉了她父王的。连个守成之君都差了些意思,别说去应付朝堂里一个又一个人精。上辈子萧绥还在的时候父王对这天下也算费尽心血鞠躬尽瘁,萧绥死后,力不从心,天灾接着人祸百姓怨声载道,否则慕容沇名不正言不顺哪里就能那么快颠覆南朝。
缃缃被圈禁之时无心过问外事,但从阿如口中也知慕容沇皇位之稳。既有帝王之能,哪会心甘情愿屈居人下。且他慕容一族,常年手握兵权,庆幸是只有大司马这一系出息些,丞相也还活得好好的牵制着。
不过既然已是重来一世,缃缃在睁眼的那一刻就没打算留慕容一族性命。
慕容沇得死,其族人更不能留。
缃缃想及此,朝着曹丽华道:“母后,弟弟呢?”
“该是等着下课之后去未央宫前殿迎大司马回朝。”
“大司马独子十六已能立下军功,弟弟十三还若小儿,安宁觉着母后和父王还是别太宠着他,早早封王放出去立府才是。二皇子不就是十四立的府。”
这话曹丽华倒是听进去了,思索一会儿才道:“你觉得你父王能允吗?”
“父王待母后与安宁一向疼宠。”缃缃此话发自内心,她父王不算个好皇帝,却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后宫一直不算充裕,便是宠了哪个妃子,也从未越过皇后;教导一众皇子公主,除了缃缃之外,没瞧出特偏心谁。
缃缃对萧绥立府之事倒是不急,见母后听进去了话便没再多说。又聊了会儿其他的,后头道也想去瞧瞧大司马风采,才出了椒房殿。
木荷见着缃缃行得方向是朝着惊月楼去,心下又开始嘀咕。要不是银月弓这会儿正在幽若宫里放着,木荷真觉得缃缃动了杀心。
惊月楼高耸,本是作瞭望之用。缃缃屏退当值的宫人,站在最高处,望着一大队将士入了皇城。
直到一行人马走到未央宫前,缃缃才看到慕容沇的身影。
许是错觉,她觉着慕容沇也朝自己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