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厉行(八)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缃缃原本只站在边角,思雪则是与解了绳索的萧凌往她身边去。
前者的视线都放在了慕容沇那处,是以当顾丞玉故技重施又窜到身侧,缃缃并没注意到。
哪怕缃缃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已经打算要躲,可顾丞玉手里的长剑却不允。
缃缃身形还算灵活,堪堪躲过一招,肩膀处却被剑气划伤,伤口颇深,她欲逃,可不会武功哪里来得及。身子一侧,就倒在了地上。
缃缃看着萧凌扑上前拖住了顾丞玉的一条腿,又被踹开。
下一瞬,思雪就扑在了她身上。
顾丞玉神色露出讥讽,手腕一动,血肉撕裂之声洋溢在耳。
思雪抑制不住,吐出的血全部都落在缃缃颈侧,她还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
是生机与枯萎的碰撞。
马上就要消散,什么也抓不住。
“你不该救我。”你不救,我也不会死。
思雪柔和的声线逐渐消弭,犹如她的生命一般:“公主,救人有什么错...”
顾丞玉嗜杀,加之慕容沇转身袭来,似是含了报复,又一剑刺下,贯穿了叠在一处的二人双腿。
缃缃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身份特殊,这一剑贯穿的就是她二人身躯。
身居高位,掌管生杀大权,人命关天四字并不被他们奉为圭臬。
缃缃扪心自问,如果立场转换,她的做法和顾丞玉一样。身为北厉子民,却要护敌国公主,不诛其九族就已经是网开一面。
可她是被救的那个人。
缃缃腿上的剑又被拔出,她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痛楚,只脖颈处的温热还在继续往里流淌。
这一切发生不过须臾,快得玄羽青鸾遏制不及,默夭默伤甚至都未曾注意到。
寺庙里响起诵经之声,将墙里墙外彻底割裂成了两方天地。
缃缃面无表情地推开思雪的尸体,朝着银月弓方向爬了过去。在摸到那银制弓箭上的绿松石时,借着墙壁撑了身子站了起来。
她脖颈处的血流至心口处,大腿与胳膊的伤口血更加汨汨。缃缃解开累赘的斗篷,任自己一身狼狈现于人前。她站定稳住身形,手上拿了数箭搭在弓箭上。
用力之时,胳膊上的伤口撕裂得更大。
缃缃对准顾丞玉腿处,巧发奇中。
缃缃三次拉弓,废箭数余。其中有三箭命中顾丞玉左腿,腰侧,最后一箭,贯穿其小腿。
她靠着墙壁,声音冷而有力:“默夭默伤,全力助慕容校尉,给本宫废了顾丞玉的武功。”
顾清梨闻言与顾今安对视一眼,并不打算掺合。若顾丞玉的功夫被废,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慕容沇将刚在境况都看在眼里,声音里有了笑意:“公主之令以下,还不快快来助我。”
“是!”玄羽青鸾应道。
五人对一,饶是顾丞玉天纵奇才应对也吃力,何况其中慕容沇武功并不亚于他。顾丞玉手中剑影几乎幻化成一幅银帘,透过这银帘他视线扫过靠在墙壁处的安宁公主。
这女子有胆识,有计谋,有魄力,更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
想必慕容沇来此也在她谋划之内。
智多近妖,姿容倾城。
今夜,武功若当真因她而废...顾丞玉冷硬化了几分,因为他心口正中一掌。
后面的事情就变得简单,顾丞玉武功被废了一半,硬撑着局势却是再不能遂了初初的心愿,他也不愿浪费时间,凭白折损精锐,直接撤离打道回府。这回虽然没能活捉安宁公主与宣王,但慕容一族在北厉的势力全根拔起,也不算太亏。
他临走之前,与缃缃遥遥对视一眼,露了笑意,随后才勒紧缰绳御马而去。
至于顾清梨,还是没能逃过胳膊被卸的命运。慕容沇手下留情,养三个月就能好,算是给了她一记教训。
死里逃生,残局还需收拾。
后续去边疆的路,刺杀估计不绝,但想来不会再有这般危险了。
缃缃靠在墙壁上,对思雪的尸体恍若不见。萧凌见她这态度,一时也不想与其交谈,只横抱起思雪,托着默夭默伤一起准备连夜将其安葬了。
慕容沇则是朝她走了过去。
两人马赛之后未曾再见,缃缃是预料到慕容沇会来,但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狼狈。她面上还得当着意外,出声谢道:“安宁鲁莽,今夜若不是校尉来此,怕是安宁和哥哥就要给南朝添大麻烦了。”
慕容沇站定在她两步远的地方,他看着缃缃胳膊,大腿两处的伤口:“公主谦虚,没把握你敢以身涉险?”
“原只是想带着两个高手,来查查互市之事,属实是没料到一进北厉,状况频多凶险丛生。安宁也只能顺水推舟了。”缃缃扯了个笑,着实勉强。
瞧在慕容沇眼里似乎是她当真心里有愧,他视线还盯着她的伤口:“国之事不是你一个女子能担得住的。”
“校尉为何在北厉也能集结如此多人马?”
“花银子雇的。”慕容沇笑:“就如同宣王雇了江湖便衣一样。这些人只不过穿了黑衣,实际上会武功的没几个。”
这话缃缃自然不信,又问:“校尉什么时候得的消息。”
“南朝在北厉有探子,隶属我爹管辖范围之内。”
“那想必父王也知晓了。”
“公主办的事儿还是自己和皇上说吧。”
缃缃腿上的血还在流,她故意露出一分柔弱,看向他:“那麻烦校尉回去替我瞒下凶险,安宁不想父王怪罪。”
慕容沇欺身上前,蹙着眉头将晕过去的缃缃打横抱起,纵然此刻他心里万般猜度,暂时也拿这个女人没办法。且他从没见过缃缃露出此等有愧和抱歉的神色,什么事儿都撂下再说,得先给她治了伤。
她大腿上的伤口不知是否有伤及大穴,救治不急,从此不良于行也不无可能。
慕容沇步子快,想到刚刚凶险一幕,又低了头,看着怀中人没什么血色的脸,探手将她凌乱的发丝理了理。将人放置到休憩的屋子之后,才唤了青鸾进去给其包扎疗伤。
青鸾是顶着主子两道意味不明的视线进去的,如果能选,她是不想去。明显主子那意思就是想自己来啊,早点找皇上请婚把人娶回去不就是了,也省得这不省心的公主竟给人惹麻烦。
慕容沇也有此意,等秋猎之后,他就打算向皇上求赐婚。不把这女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他放心不了。
等缃缃再醒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了,她一睁眼就躺在一硕大的马车之内。
熟悉的崖柏香浮浮袅袅,马车内四角挂着用不知名鹅卵石做成的风铃,随着车轮动静发出咚咚之声。
不大好听。
缃缃半起身,就看到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
“你是谁?”
“我是公子买来伺候姑娘的丫鬟,姑娘喊我二丫就行。”
“不需要,出去。”
缃缃不喜生人近身,面色语调都冷,二丫一见心里就有些发怵。原缃缃还睡着的时候,二丫还感叹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怪不得惹了那样的公子倾心,想着等人醒过来就好好伺候。盼着能留在这样的人物身边。
结果却是这样,二丫心里黯然,年岁不大藏不住事儿,委屈着就退了出去。
缃缃想自己撑起身子,结果胳膊和腿都被裹得犹如千年干尸。她废了一番力气,才爬起来看掀了帘子,看到萧凌默夭默伤都在,问道:“是去边疆的路吗?”
萧凌不想理她,默夭点了点头。
“慕容校尉呢?”
马车头处传来声音:“公主既然要查互市之事,我自当护送。不过此行路远,公主伤势颇重,没个丫鬟不大方便。这二丫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头一回伺候人,干净着。”
“公主何必将她轰出来。”
坐在车辕处的二丫这才知道,里头的人竟然是公主,旁边的人竟然是将军。哭着的眼泪都掉不下来了。
缃缃动了身子靠在车门处,见只有慕容沇和二丫:“你一个人护送?”
“自然。”
“你那两个厉害的手下呢?”
“什么手下?花钱雇得人自然事儿办完了,就了了。”
缃缃盯着慕容沇的后脑勺,发现这人撒谎都不带喘气,说得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那一百多人但凡有一人是花钱雇来的,她就改姓慕容。
“嗯,让校尉破费。”
慕容沇回头,细窄抹额上的玉石在日光之下发着亮,他常年笑意衍衍:“那公主可得记得还我,这趟费银一万两,属实是掏空了慕容府的家底。”
“好。”缃缃对于这信口雌黄的说法不得不应,却腹诽大司马府一万两就能掏空?诓傻子去。
马车檐处也挂着用鹅卵石做成的风铃,缃缃探手取了下来,扔了出去。
帘子一放下,马车内的四个风铃也被扔了出去。
慕容沇倒不恼,只摸摸鼻子觉着有些好笑。
两辈子,她都不喜欢这风铃。
不过上辈子她终日饮酒,无甚心思处理这些小玩意儿。
这辈子反应才是正常。
有那么难听吗?慕容沇想着要不下回试试用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