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城游(三)
院中亮起了数盏灯火。
缃缃沐浴之后推门从屋子里出来,就见着槐树下的石桌上放了一个粗糙的瓷瓶子,那里头插着两朵花。在石桌正上方,还挂着个灯笼。
有一两只蛾子绕着光源飞舞,随后朝着火光扑了进去。
缃缃站在门侧绞着湿发,闻着厨房处传来的饭菜香气,她手里动作忽就停了。这么一瞬,她倒真像是这个院子的主人,生活在市井之中。
缃缃拢了头发到胸前没再擦,坐到了石桌旁,散着沐浴上药之后的燥热。她没什么言语,等二丫端了吃食,就着米饭,一点一点用了。
二丫伺候在一旁,眼睛盯着缃缃一刻错不开。她无法明白,怎么一个人吃个饭的样子都能这么赏心悦目,秀色可餐四字原来是这样子。她看着缃缃发尾处水滴,落下,浸润到衣里,荡漾开一片深色,有点出神,心口莫名砰砰跳了起来,有些口干舌燥。忍不住吞咽了口水,视线一刻也未曾错开。
缃缃搁下筷子才道:“你的拿手菜就是这豆角肉末?”
二丫点点头。
“嗯,家常味道。”
这听在二丫耳朵里,就是夸赞了。她一点掩饰不住高兴,上前喜滋滋收拾,连着那背影都欢脱。
缃缃就坐在院子里,静静坐着。
直到萧凌和慕容沇带着浑身酒气回来,缃缃才起身准备往屋子里去。
萧凌见着缃缃,乐呵喊:“妹子,今天高兴,继续喝!”见缃缃没反应,夯货直接上手就想掰她肩膀,想把人给摁下来。
那手刚伸出来,就被慕容沇拦住:“不许碰她。”
“我妹子我为啥碰不得。”
慕容沇也不知道是喝糊涂了,还是故意:“她是我的。”
“嘿嘿,你想当驸马。”
“怎?当不得?”
然后就是两人凑到一起的傻愣笑声。
缃缃木着脸撑着桌子:“默夭默伤,把这两人给我丢出去。”
慕容沇身手好,身子天旋地转之时,翻了个身,撑着地就给站了起来。萧凌就惨了,是真被扔到了地上,没慕容沇一脚顶着,那后脑勺碰到地上就不得了。
两人看着紧闭着的院门,刚想说话,一张口,齐齐撑着院墙开始吐起来。
边城处酒烈,烈到后劲儿上来仍无察觉。等察觉到不能再喝之时,就多了。
至于这两人怎么回的院子,爬回去的。
行程继续,七月初七乞巧节那日一早,一行人入了黑城,顺利与梧桐枫叶等人汇合。
缃缃一进黑城落脚地,就开始沐浴净身。
梧桐则一看到二丫,眼睛都瞪圆了,难不成近来日子都是这个小土丫头伺候殿下?那殿下得受多少委屈?
枫叶直接把门一关将二丫隔绝在外,想看两眼里头都瞧不着。院子里头又是梧桐把持着,二丫没活,只得去了厨房缩着去了。
屋里是早就准备好的当地衣着发饰。
枫叶手巧,伺候着换洗了缃缃伤口处,又三下五除二给梳了个漂亮的流云髻。这是枫叶自创,散落的头发掺以细辫,头顶盘起,用了绒毛与银饰点缀,额前用边疆特产的透明水晶。又替着缃缃换了深紫短衣,多褶裙,脚上是绣着图腾的绣花鞋。
枫叶早就准备着要给缃缃打扮,知晓当地穿衣裳会露脚踝与细腰,她既想看缃缃穿,又怕缃缃不愿意。就自己串了腰链和脚链,成了一套。
缃缃换好,对着镜子,有些不习惯,但也新奇,就没换下。
倒是枫叶,开始抹眼泪。
缃缃无奈:“哭什么。”
“奴婢们不在跟前伺候,殿下定是受了不少苦。奴婢都不敢想殿下这伤自己是怎么擦洗的。”慕容校尉还在,殿下少不得被烦死,枫叶后半句没敢说,只越哭越动情。
等梧桐推门送小食进来,就是两个一起哭。
梧桐更夸张些,看着缃缃伤处,眼泪跟豆子差不多一样往下掉:“殿下,这些日子们奴婢觉都睡不好,生怕殿下有个好歹,怎么还买了个什么都不懂的粗人,那丫头笨手笨脚伤了殿下可怎么好。”
缃缃也是从小到大没离过这四个丫头,这些日子确实折磨。她坐到软塌处,喝着梧桐泡得热茶才觉得自己像个人了。是以对两个丫头的吵闹也就没拦阻,只道:“二丫并不近身伺候。”
梧桐一听,心里就发酸,就跟有只手把心给捏了一把似得。照殿下意思,那近来都是自己动手,伤还在身上,这得受了多少苦。
枫叶也如此想,又联想到木荷叮嘱的慕容校尉经常纠缠殿下,两个丫鬟一合计,准备一定要护好殿下不能让登徒子来烦扰。
慕容沇正在院子里坐着,见缃缃房门处有了动静,偏了头去看。没看到想看的人,倒是收获了两记白眼和冷哼。
萧凌一旁乐了:“安宁这俩宫女就这样,校尉别生气。”
慕容沇不置可否。
等两个丫鬟又进了屋子,随着一串银饰相碰的汀凌之声,房门开。
慕容沇捏着茶杯的指节不自觉收紧。边疆的服饰大胆,缃缃这身深紫,虽什么都没露,但腰链有缝隙,缠连几缕,反而更引视线。那楚腰细腻,脚踝细如藕节,繁复的装饰将整个人装点,透了一股子邪媚之态。缃缃容色本如玉,冲撞之下惊艳更盛。
哪怕萧凌常见缃缃,这会儿都有些愣神。
缃缃被梧桐扶着,正越过廊下,要下台阶。枫叶看慕容沇那反应,心下不满,跑回屋子里又拿了同色的面纱,出来给缃缃挂到了两耳侧。
这般欲盖弥彰,让人更想窥探面纱之下的颜色如何。
萧凌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石凳:“过来坐,吃早饭还带什么面纱。”
“殿下已在屋里用过了。”梧桐先回了句。
“那你们打扮成这样是要干嘛,出门啊?”
缃缃嗯了一声:“七夕热闹,去走走。”说罢也不管几人,带着默夭默伤出了门。
厨房里头的二丫听着动静,水也不烧了,擦了下手就小跑出来跟着一齐出去了。
留下萧凌一脸无语,他冲着慕容沇道:“这帮子怎么就巴巴跟着安宁,咋就那么欢喜她。”
“我也欢喜。”
萧凌嘴巴里正往嘴巴里送包子,闻言没反应过来,嘴巴叼着的包子就掉了下来,滚落到地上沾了脏污。
“那不行。”
“为何不行?”慕容沇放下茶杯:“我打算秋猎之后就向皇上禀明心意,请求赐婚。”
“你和安宁处不来。”萧凌开始劝他:“我要是没记错,京中可有不少贵女对你芳心暗许吧。”
“旁人心绪,与我何干?”
“那么多贵女,你偏偏欢喜安宁。她只是聪明,但□□上吧...”萧凌指了指脑子:“缺根筋。”
慕容沇没认同没反驳,指腹捻了捻袖口:“那对这样的性子,要如何?”
“你真非安宁不娶的话,我就教你。”
“你说。”
萧凌打量慕容沇半天,看他严肃,才道:“安宁聪明,恰恰因为聪明,所以你不能对她动脑子。你对他显得越蠢越好,你就跟二丫学,二丫怎么对她你就怎么对她。”
慕容沇身子退后,不大相信。
“你别不信,你看安宁这几天是不是对二丫好多了。还有啊,安宁脾气不好,但是你要是顺她一次,她就觉着你怂,她就看不起你。难就难在吧,你要次次不顺着她,她就觉得你讨厌,这个度你得把握好。”萧凌有点得意,对付缃缃他自认有一套。
三喜四宝在旁听得一身冷汗,心里盼着校尉千万别听,千万别被自家主子带沟里去。
慕容沇若有所思,起了身准备出门。
萧凌喊他:“诶,你去哪啊。”
慕容沇没回头,高马尾在其背后晃动,他抬起胳膊挥了挥,天洗碧广袖拂动:“去找心上人。”
萧凌被酸得眼角都抽抽。
“走,我们也出去。”
“啊?主子,去哪?”
萧凌猛地将一茶壶水都给喝了,重重往石桌上一搁,袖子擦了嘴:“去看看能不能碰到心上人。”
黑城是汉胡混居,有些小孩子,长得不汗不胡,想必是通婚之后生下的混血。这种模样孩童沿路见到不少,主要是长得实在漂亮。
再看黑城境况,生意人许多,商铺多有特色,还有卖乐器的铺子。店主敲打着个小鼓,唱着歌,缃缃不懂其意,心里想着等回南朝之后,要找个会胡人言语的人学一学。
这样后面南朝有何动作,她能看懂听懂,就不会抓瞎。
眼下还不知道互市北厉具体是如何操作,但看这样子,是消弭汉胡仇恨的一条好路。
“许尘在黑城可查到什么?”
梧桐回:“该是有的,许大侠刚来的时候带着奴婢们逛了好几日。”
枫叶也接话:“奴婢还瞧着他写写画了许多。”
“嗯,等晚些回去,看到许尘,让他来见我”
“今一早碰头姑娘和许大侠说了什么,还想喊着他一道去过节呢。”
梧桐见缃缃不接话,还在想事儿,笑道:“姑娘先别想这许多,时日总是够了。今日乞巧,夜里更热闹,听说到时候城门开,可去了草原上看胡人摔跤呢。”
缃缃听了,便打算夜里也跟着当地百姓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