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先生和少女
第二十二章
他安静地退开在人群外围,直到她转过身来焦急又迫切地找寻他的那一刻到来。
陆叙清冷俊秀的面容在灯火中半明半暗,目光似秋水沉静而温柔。他像是在一直注视着她,等待着她此刻的回首。
瞧见她脸上刹那间的喜悦,也笑着回望。
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明明应该感到万分甜蜜,却仿佛夹杂苦涩。可是即便再苦,也还是挣扎着不愿意舍弃。因为甘之如饴。
苏喜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陶瓷。
“这下总算套中了。”老板笑着摇头,“真执着啊。”他收回套圈离开。
她左手握着刚拿到的陶瓷,片刻,慢慢地提起自己的右手。
手心朝上,手指松松地拢着。而后勾了勾小拇指。
就像是在和谁拉着钩。
她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被烫了一下似的,飞快地缩回了右手,僵硬地摆回到了身侧。
苏喜扭过头瞥了他一眼,猜他应当没发现,才回过头来懊恼自己方才的蠢样子。
可到底还是高兴的,她弯了弯眼睛,手上紧握着陶瓷,兴冲冲地从人群中挤出来,哒哒哒地跑着站到他面前。
她举着陶瓷给他看,有些得意洋洋地向他献宝。
陆叙这才看清楚陶瓷的样子,是一个背着筐的小人,做得不大精细,小陶人只有大致的五官,看上去却也别有一些质朴可爱。
“挺好看的。”他顺着她的心意夸了一句。
她扬眉,矜持着却没防备嘴角泄露出丝丝笑意,“那当然,我好不容易才套中的。”她戳了戳陶瓷小人的脑袋,显而易见的喜爱。
“怎么这么喜欢?”他见她的神情里毫不掩饰的喜欢,不由笑着问她。
两人边走边聊,渐渐出了人群,走到了无人的桥头处。
平时这里算是公园的一处小景点,而夜里却没什么人在,只有四下草丛中传出的蛙鸣。
苏喜站在栏杆前,手指摩挲了一下光滑的陶瓷小人,“因为啊……它看上去特别可怜。”她把陶瓷小人摆在平整的栏杆上,有些专注地看着它,轻声地说道。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陶瓷小人,眼底是细碎的亮光,“它背了好大好大的一个箩筐,永远也没办法拿下来,要一直一直这么背下去。”
她的话有些童言童语的稚气,说着箩筐好大好大的时候还朝着天空伸开了两只纤瘦的手臂,看上去有些天真浪漫。
明明应该是很孩子气的举动,她嘴角的笑意却坦然而温柔。
陆叙不知为何心头微动,他的手指也轻轻地搭在陶瓷小人的脑袋上,“傻气。”食指轻点了点光滑的瓷面,他垂眼说道。却不知在说谁。
他的说话声太轻,苏喜没听着,讶异地侧过脸瞧他。
“没什么。”他摇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不知不觉地已经在外面耽搁得太久,“时间不早了,送你回家吧小姑娘。”话是如此,却没有迈开脚步,显然是征询她的意思。
她看上去还想说什么,重新把摆放在栏杆上的陶瓷小人捏在手中,两只手紧攥着。忽地背过身,只留给他一个纤瘦的背脊,僵持着站在原地不动。
他疑惑于小孩的心思难猜,明明前一刻尚是欢喜,后一刻便又颓丧,着实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半晌,她仿佛有些恼羞成怒,“不是说好想要知道赌注吗!”等不到他主动来问,她只能主动开口。
说完又觉得自己失了脸面,更加不想转过去看他听到话时的神情,生怕看见他的嘲笑,梗着脖子依然矜持着,“我不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和你拉过钩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的。”
“你要知道,我便告诉你。”她顿了顿,仿佛有一瞬间的踌躇。
“如果不方便说,其实……”他当然察觉得出她的犹豫,陆叙猜测或许是女孩子的一些不愿意说的小秘密。原本就没打算追问这些,所以方才便假装是忘了刻意不同她提起,省得小姑娘脸皮薄为此而为难。
毕竟小姑娘家家的有些不愿意告诉旁人的秘密是件理所应当的事,他一个男人,尤其是这么个年纪的男人又哪里有资格去追问。却没想到她犯了倔脾气,还主动和他提起来。
听他开口,她反而像是铁了心,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别说话。”她着急地转过身瞪他,说话的口气凶得很,像是他再说一字半句都要扑上去咬他。
陆叙仿佛是被她张牙舞爪的样子镇住,立在一旁不再说话。
苏喜心想着自己这副模样一定像是个耍狠的泼妇,却还是心一横便不管不顾地走上前向他逼近。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反正本来就是和你有关系的事。”
他的目光对上她。
苏喜闪躲开,垂眸落在地上。
夜晚黑漆漆的一片,只留有一盏路灯,映着桥边竹林的叶影随着夜风摇曳。
她盯着地面的竹影,“我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就一直有些件事情想不明白。”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身边有那么多的人可以喜欢,可以去爱上,我却偏偏挑中了一个最不应当喜欢上的。我大概眼光不好,又死心眼,所以到如今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问我自己应该要怎么办?说放下,我不舍;说紧握,我惧怕。所以我给自己一个选择,”她伸手抱住他的腰,“如果套圈套中了,不管那人接不接受,我都要把我的喜欢告诉那个大傻子。如果没套中……”她停了两秒,“我这一辈子就再也不会去见他,再也不会和他胡说八道。”
“小喜。”他的手落在她的肩上,欲要推开。
“陆叙,你不许推开我。”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扬了起来,语气依然霸道,却带着哭腔,“不许!……是你让我找到机会赢的。”又为什么要让她最后输掉,凭什么要这样轻易让她又输掉。
她不断地重复,像是死死抓着救命稻草哪怕手上溃烂流血不止也决意不肯松手的人。
她知道自己不可理喻。可是那又如何?她早就已经变得很不像话了,她已经在因为这份糟糕透顶的感情而掏出了所有的热情,就算他骂她、讨厌她、觉得她不知羞耻,也不会更糟糕了。
再也不会比其他更糟糕了……
陆叙察觉到胸口的湿意,炙热的泪,待到落在他的夏衫上时,隔着胸膛便化为了一片冰冷。如霜雪积覆心口,转瞬间冻得四肢百骸都僵硬没了温度。
“陆叙……”
“我喜欢你。”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胸口,慢慢同他细语。
说话时仿佛还是镇定,没有丝毫的颤音。抱着他的两只手臂却止不住地发抖,她的牙咬得死死的,不叫自己发出更多的声音,生怕在下一秒自己就要失了勇气落荒而逃。今天过后,她再也不会有机会告诉他了,也再也不会有机会拥抱他……
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在这一刻怕得要命,从心底里散发的恐惧,密密麻麻地将她整个人包裹着不得动弹,每动一下都疼痛难忍,如同针扎一般的疼,可是她叫不出来,喉咙里也密密匝匝地满是针,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