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觉
刘青青和大弟同时出声。
“你怎么没去上工?”
“有我的小人书不?”
刘君谦边把鸡食倒进鸡圈里的石槽,边回答道:“娘让我在家等着,等你一回来,就让我去地里告诉他们一声。”
刘青青提着书进屋,放进自个屋里炕沿后,出屋,准备自个去地里找娘。
爹娘和奶奶亲眼看道到她,会更安心。
刘君谦刚喂好鸡,把破瓷盆也刷好了,兴冲冲地往屋里跑,想找找那么高一摞旧书里有没有自己的小人书。
一出一进,姐弟俩在堂屋对个正着。
刘青青看懂弟弟的急迫,直接开口道:“不用找了,垃圾站里没小人书。”
刘君谦的肩膀立即塌下来,神情也变得蔫蔫的。
刘青青看着不忍心,稍作思考,说道:“要不我给你画小人书,上回你那些小弟帮了不小的忙,咱总不能让人家跑腿,却不给回报。”然后声音放低几分,装作成熟道:“当老大,得恩威并施。”
刘君谦却不买账,“姐,你会画吗?人家小人书上的画可复杂了,我也就看过一回,上回支书家孙子从城里带回来的。”
刘青青老神在在地道:“等着吧,等我画好了给你。”
说完,刘青青准备走,想到什么,又退回来,“对了,我问你,为什么二棍他们突然敢和我说话了?”
刘君谦立马挺直胸膛,一副等人夸的傲娇样,“当然是我的功劳,我上午在地里干活时,专门往人堆里扎,告诉大家伙我大姐是把周倩当姐妹,才那么容易被她撺掇着打架,我大姐不是脑子不好,是讲义气。”刘君谦见大姐面露惊讶,说得更起劲,“我还告诉大家伙,我大姐每回打架后,那天晚上都会抱着被子哭,怕家人担心,每次哭的时候还咬着被角不敢发出声音。”
越听,刘青青越觉得大弟在搞舆论这方面,绝对的无师自通。那些小弟像他手下的水军,他的文案主打卖惨。
但刘青青纳闷,“我咬着被角哭,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问题,张大娘也问过刘君谦。
刘君谦理直气壮道:“那当然是因为我睡觉轻,晚上有点声音我就睡不着。”
刘青青默默举起手臂,把大拇指举到大弟眼前,本姑娘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睁眼说瞎话,眼神还如此坚定。
解开心中疑惑,刘青青继续往外走,刘君谦接着进屋,往炕上一躺,他昨晚因为今个可能会看到小人书,兴奋了半宿,这会儿期待落空,困意就升上来了,不过三秒就开始打鼾,声音不大,却引爆刘青青笑点,这叫睡觉轻,外面刚吃饱的鸡还在叫呢。
边笑边往院里井边走,打上一桶水,然后再舀水进盆里,被水一照,刘青青想起来了,她从垃圾站出来时,没再往脸上多抹点土,哎~谁让她见到温思远就想早点结束早点当平行线,总是急中忘事。洗好脸和脖子,扯了扯又是汗又是泥的褂子,回来再换吧。
还是先报平安去。
刚到地头,刘青青鬼使神差,往北边一望,隐约看到前边位于庄北的知青所三间土屋,这会儿,温思远应该早就到知青所了,也许在补觉也许在看书,刘青青摸摸口袋,里面还有一块钱,她在垃圾站时想给温知青钱,但他总是躲。
到庄口附近小路时,她给温知青手里塞钱,温知青可没表现出丝毫抗拒。好像之前他躲着不想要钱的行为,是在逗她玩。
温思远那厮,应该没那么无聊吧,他没理由绕这么一大圈就为了耍她。换个方向想,也许是温知青喜欢把事都做完了再收钱,他领悟到了她把帮忙找书这事提高价到一毛,里面包含了车费,所以温知青拖着不要钱,是因为责任感重。
胡思乱想间,刘青青慢慢踱步,没注意对面正有一熟人快步靠近。
等刘青青回过神来,和便宜大伯的距离只剩一两米。
搜索原主记忆,原主这便宜大伯,和她家有亲情,但不多,平日没来往,只有逢年过节大伯会来家里给奶奶送节礼,奶奶却从未留大伯在家吃饭,而大伯娘更是十几年没给奶奶拜过年。
俩人走近到面对面,作为小辈,刘青青先叫人,“大伯”。
然后她的招呼就凉了,因为对面根本没搭理她,而是错身走了。
刘青青转身,看向大伯的背影,瘪瘪嘴,这离开的走路姿势,很是嚣张,甩着手,八字腿,背挺的太直显得刻意,这是给她下马威,还是懒得搭理她?俩家虽然不亲,但还是亲戚,至少不是仇人吧。
想想刚才大伯那高抬下巴,用鼻孔看人的态度。
好像他是什么大官,她是要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似的,沾上就是麻烦。
要是大伯态度好点,刘青青很乐意告诉大伯,长着一双逗号眼,塌鼻子,厚嘴唇,最好别把脸抬太高,会更难看。
她是长相歧视吗?
不,她只想人身攻击,但敌人已退。
旁边有人突然出声,打断刘青青的颅内假设报复。
“你大伯啊,没他媳妇心眼坏。”
刘青青看向说话之人,原来是在旁边干活的吴大娘。吴大娘这精神头可比前两天好多了,都能下地干活了,虽然干的是拔草的轻省活。吴大娘这话说的,矬子里拔将军,他这便宜大伯和自家媳妇相比,还算善良?
遇到吴大娘,那周倩的事,她得问问,不着急,先去爹娘奶奶那逛一圈报平安,回来再找吴大娘。
“大娘,您先干活,一会儿我回来找你啊,咱娘俩可得好好唠唠。”
吴大娘很喜欢刘青青这热乎劲,她家就剩她和国庆了,儿子就是没闺女贴心。
刘青青小跑溜丢地往娘和奶干活的那片地走,一路过去,不少人和她打招呼,还有打趣她的。
“青青啊,以后可再别把什么脏烂玩意都当姐妹!”
刘青青大声回道:“春艳婶啊,我瞎一回就够了。我觉得杨雪妹子就挺好,以后我多去你家找雪妹子玩,让雪妹子教教我怎么做针线活。”
春艳婶快速低头认真干活,假装没听见,这事她可不乐意答应,虽然刘家丫头三天没打架了,说话待人什么的看起来也懂事多了,但万一哪天刘青青又变回去,别把她家姑娘再带坏了。
刘青青就是顺嘴一说,没真想找人家去,夸春艳婶家闺女手巧,讨个巧而已。
“青丫头,周知青没下乡前,你是不打架,可没少骂街啊,以后可别干了!”
这话,听着像关怀,怎么茶里茶味的。
虽然在74年,没人用茶来做形容词,但异曲同工,茶,不就是坏心眼装好心吗?
刘青青当鬼九年,见过不少直姐怼绿茶。
故意从地头走近张婆子身边,认真且严肃地道:“谁家小孩不尿床,没在炕上拉过屎,长大了不就好了。但谁家孩子长大了,还愿意听长辈们说自个以前屎尿那事。”
刘青青说话声不小,里面的意思,懂得都懂,附近几十双眼睛往张婆子身上聚。
张婆子结结巴巴地回道:“小孩拉尿和你骂街有啥关系,所有小娃都拉尿,可没几个姑娘家十四五的时候就能站在别人家门口,把人家骂得出不了门。”张婆子越说越觉得自个有礼,越说越大声。
刘青青语气突然软下来,声音里带了哭腔,“张大娘,对不起,我给你道歉。前几年,你老在庄里说我娘长得太俏,”刘青青稍作停顿,没把那些年,那些闲话话说出来,但却能勾起大家伙的记忆。
“我作为我娘的闺女,不该为她出头,不该帮我娘骂回去,就该当乌龟在家缩着,我怎么能冒头呢,张大娘可不喜欢姑娘家太厉害,就算是为了给娘出气,也是我不对。”
这话说完,刘青青低头假哭着跑了,等隐约能看到娘和奶的身影,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喊着奶和娘就往那边跑,抱了抱娘,又过去抱抱奶的肩膀,感觉到她们身上的衣服都黏了,应该是出了汗又干又出汗。
这会儿,太阳不大,但天气比上午还闷。
刘青青和娘、奶挥挥手,接着往爹那边跑,找爹时,看到爹脚边放的军用水壶时,刘青青想着明天在家煮点绿豆水送地里来,全家在地里干活渴了,都是喝军用水壶里的凉白开,刘青青把地上的水壶拿起来晃了晃,还有两个多钟头才下工呢,水壶已经快空了。
“爹,我把水壶拿回去,灌满了水再拿回来。”
刘木森抢过水壶,摇摇头,“不用,我一会儿渴了就走到河边灌点水就行,大家伙都这么干。”
刘青青摇头,她接受过后世的健康教育,知道喝生水会带来的隐患,更别说那是河水,还不如井水安全。
刘青青好声劝着爹,顺势把水壶抢了过来,“爹,喝河水不好,这会儿图方便,等生病了,给医院交医药费的时候,咱就后悔了。”
刘木森知道喝河水不好,他在沪市长大,也是读过书的,虽然家里不算大富大贵,但娘过日子很是讲究,但这不是在乡下嘛,他见大家伙都这么干,没人喝出毛病,渐渐的,他也偷懒,懒得回家一趟趟灌水。
被闺女这么一说,刘木森低头,挠头,怪不好意思的,被闺女说了,闺女说的还没错。
“知道了,以后喝完了壶里的,我就回家灌,我这身子骨没事,你娘和你奶可不能进医院。”
刘青青被爹的质朴弄得心口又酸又暖,这汉子,这会儿想的还是媳妇和娘。
就是忘了他还有俩儿子在地里干活,也会喝他灌的河水。
而且依奶奶的讲究劲,奶会喝河水?
“我奶也喝河里的水?”
刘木森稍作思考,“我干活这片离河边近,都是我见水壶里快没水了就去河边灌,你奶应该现在还不知。”
刘木森越说越心虚。
刘青青拍拍爹的肩膀,“放心爹,我会帮你瞒着的。”不是因为父女情深,而是怕奶知道后心里膈应。
说完,刘青青斜挎着水壶,往二弟干活那片,绕了下,然后往家走。
刘青青走后,在刘木森旁边干活的钱建业取笑道,“你这可真给大老爷们丢脸,连家里的毛头丫头都敢说你,庄里还不少人笑你怕媳妇,你要是治不了家里那窝女的,当兄弟的我教你。”
说完,还挥挥拳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刘木森懒得和这种人瞎白活,男人在庄里常被媳妇喊当家的。
啥叫当家的,是能给家遮风挡雨,不是给这个家带来暴风雨。
他知道钱建业为何敢这么取笑他,还不是因为他是庄里有名的憨厚人。
憨厚?
那是他十八岁来庄里后,觉得和这里格格不入,也不爱和人唠闲嗑,干活不挑好赖,多干点也不抱怨闹事。
所以就莫名有了这憨厚的名声。
他更知道,有些人故意夸他憨厚,就是想把他架在憨厚上欺负。以后再多干活时,千万别想起来闹事。
他不说,不计较,是因为不在乎。
而不是让钱建业这样的,觉得他真的好欺负,是软蛋。
钱家?
柳树庄大队隐形的地头蛇。爱闹事,没脑子,还老自以为聪明。
钱建业,正是大队长钱建国的亲大哥。
俩人一路货色。
刘木森都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