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冲喜
“不要……疼。”白晚秋嘴里轻呼着,倏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面色潮红地大口呼吸,额头、背部皆是汗水。
她靠在床边上,被子掀开,任晚风透过窗户吹拂进来,驱散她身体的燥热。
她又做梦了。梦中,她躺在杂草上,混杂着粗粝石子的地,硌的她后背生疼。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觉得好热,后来,她摸上了“冰块”,抱着就舒服很多。
只是“冰块”会动……
白晚秋不敢再去回忆,因为她的梦魇真实发生过,在一个月前的山洞里,她受药物影响,神智不清,与陌生人翻云覆雨。
男人粗糙的手掌拂过她的腰侧,用力,她疼的咬了男人一口,似是在肩膀处,男人闷哼一声,动作稍缓下来。
后来,她昏过去又醒来,顾不上身旁人,凌乱地穿上衣裳便跑了。
明明她是陪大夫人徐氏去上香祈福,但返程路上,她身体却异常滚烫,大夫人觉得她事多娇气,撇下她不管。
山上路陡,浑浑噩噩地不知道走了多久,回到定远侯府已经是深夜,大门紧闭,她似个过路人一般被隔离在外。
她的失踪根本没人会在意,而她却像个傻子,明明是火坑,她还要往里跳。说到底,她没有勇气离开,离开这个供她生长的地方,她也怕流落街头,怕死……
白晚秋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抛之脑后,汗湿的衣裳被晚风吹的有些凉,她起身走至窗户旁。
“咦!这个不是大小姐与裴将军的定亲之物吗?你拿着作甚?大小姐宝贝着呢。”
“……你还拿出来?不要命了!”
“嘘!你听我说。”
白晚秋因为不受重视,住的屋子也比较偏僻,少有人来。屋后有棵大树,是府上下人最喜欢说闲话的地儿。
闲言碎语她听惯了,本想阖上窗户,却突然间被丫鬟手中的玉佩吸引去了目光。
这枚玉佩,她见多了。白雪杉,侯府大小姐,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常拿在手上炫耀的美玉。红穗缠绕,寓意着她和将军的美好姻缘。
“今时不同往日,你今个没听将军府的人说嘛,裴将军受了重伤,人还处于昏迷状态,能不能醒还是个问题,如今将军府急于将婚事办了,明摆着想冲喜。”
“大小姐那么个心高气傲的人,让她嫁个躺在床上的废物,她能甘心吗?”
“当然不可能。大小姐又不像二小姐那么好欺负。不过你拿着玉佩干嘛?”
“大小姐见着它烦,让我处理了。”丫鬟摸着玉佩:“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随便扔。想着把它装在盒子里,埋在树下,等哪天大小姐心血来潮记起这事,我也好有个交代。”
“还是你想的周到。不过好好的婚事要退了,怎么对将军府交代呢?”
“这哪是咱们下人该操心的?来,搭把手,咱儿一块把它埋了。”
白晚秋望着两个丫鬟离去的背影,头一回思考起了自己的未来。
她虽出生于定远侯府,但庶女的身份一直压的她喘不过气,因生母是上不得台面的奴婢,从小父亲便将她交于大夫人抚养。
大夫人对她冷淡,姐姐对她厌恶,甚至府上的下人也对她不屑一顾,要不是她生的美,性子软弱,父亲觉得她听话,对自己的仕途有用,恐怕她早已命陨。
前不久,父亲欲将她送于年过半百却沉溺美色的丞相为妾,只因定远侯府虽维持着外人眼里的风光,但实际上早已落寞,父亲空有侯爷的头衔,却没有一官半职,朝堂之上没有任何话语权,为此,想在大夫人带她外出祈福的时候,与丞相制造一场“偶遇”。
只可惜,丞相没遇上,打好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加上从前看好与将军府的联姻,如今却似烫手山芋想甩也甩不掉。
父亲恐怕愁的连头发都白了吧。
白晚秋将目光收回,缓慢移到了树下,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
“你以为将军府的婚事那么好退,当初咱们上赶着让他们早日完婚,如今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尔反尔,明摆着过河拆桥,你让我怎么开口?”
“爹,那我也不能嫁个残废啊,我可派人打听了,裴宁从回来就没醒过,整整一个多月,大夫说了,醒了恐怕也会落个后遗症,要是他变成了傻子,那我下半辈子就毁了,想想就可怕。”
白雪杉的声音娇纵无理,一浪更比一浪。
“不行,爹!娘!让我嫁裴宁,还不如让我去给那个荒淫无度的丞相做妾呢!”
“荒唐!雪杉,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呸呸呸。”
“娘,怎么?她白晚秋能嫁,我为何不能?”
“你个傻丫头,她算什么东西?一个贱婢所生。你是堂堂定远侯府的嫡女,给人家做妾,传出去不得丢光侯府的脸?”
“咱们侯府还有脸嘛?”
“砰!”拍桌声轰然响起,伴随着一声怒吼,“行了!你们娘俩消停点,容我再想想办法。”
就算白雪杉怎么胡闹,怎么出言不逊,都不会有人责骂责罚,她像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公主,总有人跟在背后为她收拾残局。
站在门外的白晚秋挽唇苦笑,同为小姐,命运却是天差地别。这回别人不要的东西,她上赶着要……
轻轻叩响房门,屋内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房门才微微打开一条缝,徐氏见是她,眼神由警惕转为疑惑,明显松了一口气,将门大敞。
“白晚秋,你来做什么?你不会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白晚秋刚踏进屋内一步,白雪杉尖锐刺耳的话就传了过来。她朝里看了一眼,蹙眉间又捏紧了手里的丝帕。
“爹,我有件事想说……”话音还没落,白雪杉便打断了她,说:“你有什么事,比我的事还重要?”
徐氏帮衬着:“是啊,在这节骨眼上,什么事都得分个轻重缓急,我是怎么教你的?跟你那个贱婢娘一样,不懂分寸。”
白晚秋听惯了这些话,倒是麻木了。
她不等父亲开口赶人,一把跪在地上直言道:“爹,我来替姐姐嫁给将军吧。”
此言一出,正扶着脑额头疼的白辽倏地停下来,他想,上次丞相明摆着不承他的情,把人都快送到床边了,都没成。要是这次再把将军府得罪了,他这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白晚秋余光瞅着父亲,严肃的神情让她有些琢磨不透。手中的丝帕恐是被她捏烂了,她能听见自己发抖却条理分明的嗓音。
“爹,大夫人,此回将军府急于完婚,毫无疑问是想给受重伤的将军冲喜,姐姐不愿嫁于成为废人的裴宁,可裴宁乃是当今圣上最看中的将才,悔婚一事倘若传进圣上耳朵里,侯府恐落得个无情无义之名。”
“且与将军府决裂,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可你又不是我,你当将军府一帮废物?庶女换嫡女,让将军府娶个庶女当将军夫人?想想就笑掉大牙。”白雪杉取笑道。
白晚秋垂眸:“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将军,可如今谁家还愿意将自己的小姐推进一个明知是火坑的地方?想来如今将军府必定乱成一锅粥,只要爹去跟裴府老夫人说,姐姐不巧此时身患病症,怕沾了晦气传染将军,要是不嫌弃,还有一女……”
“哟,我竟不知往日清高的妹妹,还有自荐枕席的手段!”白雪杉不屑,冷嘲热讽:“不过我见你也是为我、为侯府着想,我不介意告诉你,就算裴府答应了,你也绝不可能和我一样是将军夫人的身份,顶多就是个小妾,别妄想着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白晚秋听着奚落,心里却一阵平静。
她哪能不知,在哪都是妾,还不如找个清净地,况且她已不是清白身,裴宁陷入昏迷,成了活死人,不能同房,也不会有人知道她的秘密。
不过,父亲一直沉默,态度未明,她犹豫着想再开口,徐氏倒抢先一步:“老爷,雪杉是咱俩唯一的女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后半辈子过的不如意。晚秋既然自己想嫁,你就成全她吧。”
说着就装腔作势地扶白晚秋起来,说她懂事一类。
“那就依晚秋的意思,我这会儿就去裴府,跟裴老夫人说明情况。你们就等消息吧。”
“诶好嘞老爷,我找人备马。”
白辽起身,就被徐氏和一众下人簇拥着出门了,留下白晚秋和白雪杉两人。
跪的久,白晚秋走路的时候,膝盖微微泛疼,就走的慢了些,不过这事大概能成,她还是很高兴的。
“唉,有些人上赶着捡别人不要的……做个妾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好事,没见过世面。”
白雪杉跟平时一样,习惯性地贬低别人,这回却突然得到了回应。
“姐姐,在你看来,这事不大,可在我眼里,就是关乎我一辈子的事,我们只是各自有自己的选择。侯府我也呆够了,是时候说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