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支9-2-唐昊
分支9-2-唐
人生·唐昊支线加载中……
“吱呀——”老得有点生锈的绿皮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昭示访客的到来。
邹远回头朝天台的入口处望去,视野却被一件飞来的外套遮盖得彻底。
“披上,晚上冷。”
邹远把外套从头顶扒下来,攥在手里。夹克衫在月光的照耀下镀了一层金属光泽,为机能风的设计增添了一分冷酷的气质。
但是这件衣服就像他的主人一样,只是表面看着有些不近人情而已。
邹远套上唐昊的外套,把拉链拉到最高,夜风梳骨的寒凉瞬间被这层屏障阻挡在外。
他看着唐昊把塑料袋随意地丢在地上,从中取出一罐饮料,朝他抛来,下意识抬手接住。
“ASAHI?”邹远一字一句地读出外包装上为数不多认识的英文。
唐昊“哦”了一声:“拿错了,那瓶是我的,给你买的是苏打水。”
邹远迟来地瞥见罐身底部的汉字“朝日啤酒”,动作一顿,本该放下易拉罐的手悬在空中,进退两难。
唐昊一看就知道好友在想什么,他坐到邹远身边,拿过他手上冰凉的啤酒:“……没事,度数不高,我就尝尝。”
“……别多喝吧。”邹远还是有些担忧酒精对他们操作精度的影响,委婉地劝道。
“我知道。”唐昊说。
邹远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各自打开易拉罐,碰了一下杯,作为这个再简单不过的生日宴的仪式。
“叮”,一切可言的、难言的、无言的想法都终结在杯与杯短暂的触碰之间。
唐昊微微仰起头,望向层叠高楼之上悬挂的月亮,对着清冷的光辉,吞下人生中第一口啤酒。
清爽畅快的感觉裹着一丝似有似无的麦芽味清香,充斥了他的每一个毛孔。
他却觉得无趣极了。
“不过如此嘛。”
邹远转过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只有略微上扬的尾音能凸显出这个单音节的疑问意味。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唐昊的面部轮廓显得格外立体明晰,很有几分英俊。
被注视的人没有任何不自在的感觉,依旧目视前方:“我觉得没什么好喝的。你要不要也来一口?”
邹远摇了摇头,他对禁忌的事物没有挑战的野心,也没有探究的好奇。
唐昊不意外他的拒绝,只是收回酒杯,放到唇边,又灌了一口。
干爽凛冽的寒流席卷过境,舌尖泛起一丝极细微的苦涩。他砸了咂嘴,突然品出了些酒的滋味:“你说,她现在在干什么。”
避无可避的话题终于到来,邹远抬起头,夜风将他前额的碎发吹得上扬,似乎是顺着引力,向天边弯成一道弧形的月牙飞去。
“应该也在看月亮吧。”
“是吗。”
在唐昊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邹远放在长椅上的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弹出了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邹远侧过脸瞄了一眼屏幕,眼睛里倒映的月光黯淡了些许。
然而他的语气却没有丝毫改变:“说起来,以前没发现百花的天台有这么冷。”
“毕竟还有几分钟就到十二点了。”唐昊看了一眼左手的表盘。
邹远比了个话筒的手势,递到唐昊嘴边:“那么,让我来采访一下唐昊选手。”
故作正经、直呼大名的叫法让唐昊有些好笑,他端起手臂静观邹远还能搞出什么花头来。
“十六岁还剩下最后五分钟,请问你有什么愿望期待来年实现吗?”
唐昊最不屑许愿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嗤笑一声,刚想说你还不懂我吗,却在看到邹远认真表情的那一瞬间沉默了。
“糖糕,你以前跟我说过一句话,你可能已经忘了,但我记得特别清楚。”
唐昊在那双浅褐色的杏眼里看到了回忆。
“那个时候很流行‘答案之书’①,全班都在查考试分数,只有你根本不参与。我问你为什么,你说,我考多少分由我说了算,问书有什么用。”
“我当时就想,哇,这个人真酷啊。”
唐昊别开视线,隐藏了他些微的害羞:“这有什么。”
邹远用特别认真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是真的很酷,你从来不会把自己的事归因于不可控的外力,也很少抱怨现状。”
“所以我想,连你都觉得困难的事情,大概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邹远转过头来,浅浅的笑意在月色下也显得朦胧:“这个时候就该轮到魔法登场了!许个愿吧,我宣布唐昊选手所——有的愿望在即将到来的17岁中都可以实现。”
唐昊盯着好友,没有说话。
邹远明明很清楚他求而不得的事情是什么,却还愿意放下自己的私心来安慰他、祝福他。
或许,这已经不是用“友谊”二字可以概括的羁绊了。
“怎么还睁着眼睛呀。”邹远小声催促他,“再过一会儿就跨过零点了。”
唐昊拗不过他,最终还是顺从地闭上眼,不甚熟练地默念着自己的心愿:
希望新的一年可以和岑婉在一起,还有,小远、岑婉和他三个人都要成为最厉害的荣耀职业选手……
绿皮铁门被推动的声响割断了唐昊的许愿,他回头望向天台的入口,瞳孔突然缩小了。
一个过分熟悉的身形从屋檐的黑暗中款款步出,月光将她柔顺的长发染成了银色。
岑婉手上攥着什么东西,四处搜寻的眼神定格在唐昊身上。
唐昊转过头看向邹远。
他特意没有告诉岑婉今晚他和邹远在百花天台上庆祝他的十七岁生日,现在她会出现在这里,可能性只有一种。
邹远却没看他,只是抓起自己的手机,朝岑婉挤出一个笑容,站起身往门口匆匆走去:“我妈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一下。”
没有人去拆穿这个太过明显、太过蹩脚的借口,偌大的平台凝成一块巨大的琥珀,时间完全停止流动。
除了邹远。
“砰”的一声,他跌跌撞撞地带上了铁门,内外两个世界被一道薄薄的锈绿色彻底隔绝,时间才顺着切口汩汩流出。
“生日快乐。”岑婉说。
唐昊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在塑料袋里翻翻捡捡,突然有点烦躁。
明明是这个人自己说要一刀两断,现在又跑到这里来给他过生日。
从认识岑婉的那一刻起,他向来清晰的人生就像走进了一团难解的迷雾,更可笑的是,他自己都不想走出来。
“你来干什么?”
“嗯?”岑婉机械地确认着唐昊买的东西,只是嘴上应了一句。
下一秒,她的脸颊贴上了冰凉的铝制易拉罐,激得她立刻回过头。
见她终于把注意力放到应当的位置,唐昊挑衅似的把啤酒罐转了个身,将商标亮出来:“我问你是不是来看我喝酒的。”
岑婉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低下头,笑了。
“我就说这儿应该还有一罐。”
她从塑料袋的深处捞出另一罐朝日,放在手上颠了一下重量。
不等唐昊有什么反应,岑婉就利落地打开拉环,朝他的方向举了举杯:“来迟了,先向寿星自罚一杯。”
到了嘴边的嘲讽在岑婉匪夷所思的操作下全部消失,唐昊只觉得那团迷雾越来越浓:“岑婉,你要是真闲,不如去找张佳乐看电影。”
“看电影没什么意思。”
岑婉没管他,直接走到他身边坐下。
“那逗我就很有意思吗?”
唐昊见岑婉沉默,冷笑一声,也懒得继续问下去。
反正这个人说的未必是真的,不说的也未必是假的。作为听众,只有被这个狡猾的演讲家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份儿。
索性省点揣摩的功夫,把这罐酒喝完,就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生日聚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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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诡异而漫长的寂静中,岑婉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收到邹远的消息,她立马就赶到了天台,但其实她并没有决定好具体要做什么。
她用手指摩挲着易拉罐,金属冰凉的质感顺着指尖一路啃食着神经,酒精的微苦能够麻痹痛楚,却无法屏蔽五脏六腑收缩的紧张。
果然,勇气并不存在于酒精制品中啊。
她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风,吐出的字眼似乎也融化在其中,但唐昊听得清清楚楚。
“对不起。”
唐昊把喝完的空罐丢在地上,踢到一边,空罐狼狈地翻滚着,在竖起的墙体前撞出了淤青,却还没有彻底粉身碎骨:“这话你没说厌,我都要听厌了。”
他想听的难道是道歉吗?本来就是没有对错的事。
“晚上冷,早点回去吧。”唐昊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莫须有的灰尘,“我先走了。”
岑婉也随他一起站了起来,尾音似乎有些颤抖:“……不是为了那些。”
唐昊的脚步一顿。
“我说的对不起,不是为了以前。”
不是为了以前,还能是为了什么?
为了现在吗?
唐昊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古怪,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他的脖颈被一股柔软却不容拒绝的力量环抱着往低处倾斜,直到唇面贴上了同样颤抖的唇瓣,他才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吻。
一个混杂着浅淡的麦芽香的吻。
岑婉的睫毛很长很翘,在极近的距离下颤动着,像蝴蝶斑斓而透明的翅翼。
蝶翼闪出不知是谁的吐息,扑在裸/露的肌肤上。
湿润,温热,又酥又痒。
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唐昊看见深黑的眼眸拨开密密的眼睫。
黑色的深处,不再是平静的幽潭。
有什么正在汹涌奔流。
岑婉松开环拥唐昊的双臂,轻微踮起的脚掌落回了地面,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线游丝,却又坚定得可怕:“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太迟了,所以如果你想拒绝的话……”
这句话终究是没有说完。
唐昊学着她刚才的动作将唇贴在她的双唇上,像用尽全部力气一般紧紧拥抱着她,似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岑婉想,一切情绪的指拟在这一刻都是多余的。
夜风是冷的,但她确实在燃烧。
他手指在她肌肤上的每一次触碰,都留下了炽热飞溅的火星。
她能想到的所有的经历和体验,都被折叠在这个微小的吻之中,然后在膨胀到最极限的一刻,“自我”的边界彻底融化了。
她成为一道战栗的鞭痕,一个被啮咬的苹果,一泓温热而粘稠的水。
触电般的快/感照亮了她执迷不悟的罪孽,而她却在这种近乎恐惧的体验中找到了满足。
对不起。她闭上双眼,任由不自觉的泪水在脸颊留下了斑驳的刻痕。我没法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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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令人目眩的白光从岑婉眼前撤去,她才看见颠倒凌乱的世界是如何以碎片的形式回归本位的。
“别说对不起。”唐昊低声说,犹带喘息的话音贴在她的耳廓。
岑婉被激得抖了一下,左耳立刻泛起了热意的粉红。
见唐昊似乎还要做什么,岑婉连忙抬手挡住他的手臂,她还有话没有说完。
“其实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一个是定制的鼠标,你现在这个有点重,时间久了对手腕消耗太大。还有一个就是……”
岑婉将一直攥紧的右手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柄银色的钥匙,唐昊仔细辨认了一番钥匙的齿印,心跳突然加快了。
这是岑婉宿舍的房门钥匙。
“……我又去配了一把新的,以后方便点。”
唐昊紧紧地盯着岑婉,想要在她的脸上找出一丝欺骗自己的证据,但他只能看见泛着红晕的脸颊和湿润的眼睛。
“不要后悔。”他将那枚小小的钥匙,连带着岑婉纤细的手一起紧紧地扣在掌心,用近乎霸道的语气将这个不平等条约的条款补充完整,“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岑婉顺从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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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凉的月光从挤开的门缝中流进楼梯通道,在水泥地投下一道竖形的白影。
这白影没有起到照明的效果,反而是将黑暗衬得更深。
邹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站在这里,就像他不知道手机屏幕上的文字为什么在颤抖。
属于他的答案,明明很久之前,就已经写在那一页泛黄的书页上了。
“幸好,我许愿的运气,一直都挺不错。”
空空荡荡的楼道记住了这微弱的呢喃。
【注】
①:答案之书,The Book of Answers, 由Carol Bolt所著,据说可以回答读者向它提出的一切问题,因为具有和大众占卜类似的娱乐性质而风靡过一阵。使用方法大致为:在心底默念自己想要提出的问题,后拿着书专注10秒,再自然、随机地翻开这本书的一页,你就会看到你问题的答案。
邹远在高中时被大家拉着一起问“答案之书”,他的问题是:我想要做的事会有好的结果吗?得到的回答:“Trust your intuition(相信你的直觉). ”因为他的运气向来不错,这个回答也被大家认为是灵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