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1

41

颜未舒留学第二年，曾经回国一趟，什么目的她忘记了，她只记得回来第二天，她去了一趟鹿大。

她没有询问随月有关于季阳译的信息，包括他在哪个系、哪个专业、哪个宿舍，从来没有问过。好像是心虚地表明了一切。

随月和闻汐都不知道这件事，别说颜晓羽了。

她那天在学校门口站了很久，冬日阴天，冷风吹得很大，她穿一件风衣，白绒围巾挡不住阴冷潮湿。

孙晓妍那年考进鹿大，颜未舒和她一直有保持联系，那天她跟她说回国，想约她出来吃个饭，颜未舒在门口接她。

“好久不见。”许久没见，孙晓妍第一眼就看到了她，两人拥抱。

颜未舒脸瘦削了不少，人的气质没变，依旧高雅。这是孙晓妍第一眼对她的印象，也是这一次见面对她的夸赞。

“好久不见。”

转身离开前，颜未舒回头看了校门一眼。

孙晓妍曾问过她要不要进去参观一下，颜未舒回答不要。

目送她回学校之后，颜未舒依旧站在那里，久久没有离开。或许门卫保安观察到了她，上前询问她是不是要找人，说进去得同校校友门卡才可以，但是看她等这么久，可以提前让她进去。

颜未舒依旧回答，“不用，谢谢。”

她就那么一直站着，傍晚时分，太阳西下，风把夕阳往她这边吹，红霞也就照着过来，校门旁的松树落了叶，几片掉在颜未舒肩膀上，她用手捡过，在手上掂量着，看着，像是灵魂出窍，像在发呆。

那个时候，下雨了。

零星几点之后，倾盆大雨。

颜未舒没地躲，只能跑到校门那里去，小亭子站满了没撑伞的人，她是其中之一。

转头之际，时间静止。

面前的男人离她只有咫尺之近，他拍着湿漉漉的头发，他的棕色大衣也落了雨点，眉眼深邃，像一头淋雨的小鹿。

颜未舒觉得呼吸停止了。

她和季阳译并排站着。

他没有察觉到她。

而季阳译转头后，不小心碰了她肩膀一下，那个时候，他转头，她侧头。

“不好意思，同学。”季阳译说。

颜未舒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她背对着他，像是被掐住喉咙，一时说不出话。也许是泪水让她哽咽，她只是点点头，表示没关系。

也许是觉得她过于冷漠，季阳译一直低头，看着面前的她。

颜未舒眼睛发痒，她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了。

她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喊着她。

颜未舒，转头抱抱他吧。

转头抱抱他，抱抱那个被你抛弃的灵魂。

颜未舒那时候有个私心，她抹了抹自己的脸，深呼一口气。

雨势渐小，身边有些人已经冒雨离开。

季阳译也快要离开。

颜未舒一把转过头，假装不小心滑倒，跌落在季阳译的怀里，她用力抱了他一下，那瞬间很短暂，可对颜未舒来说很足够。

她低头，“抱歉。”

随即转头就跑，季阳译来不及看清她的脸，留给他的只有背影。

之后的每一次回国，颜未舒都来鹿大找孙晓妍，顺便在这里寻着季阳译的身影。

顺利的是，每一次都能寻觅得到。

颜未舒每次都告诉自己，下次不要这样了。可是每次都溃败给自己。

还好这个秘密，不会有人发现。她庆幸着。

……

他还是一样，没有变。只是没了少年的稚气，多了几分锐利的成熟。

男人走进来的时候，颜晓羽疯狂示意，反应比颜未舒还大。

“姐！那不是……”

颜未舒冷静地喝一口咖啡，收回视线，“我有看见。”

颜晓羽觉得奇怪，她姐的反应有这么冷静，难不成真的放下了。说来他们两个也应该很久没有见面，现在一见难道不该惊讶么。

颜未舒从来没有想过两个相见是个什么场面，就像之前分隔一年后，她撞在他怀里那一遭，季阳译现在应该忘记那个瞬间了吧。

可是颜未舒忘不了。

就像现在，她忘不了，季阳译走到她身旁，在前台点单，颜晓羽侧过头，她站在颜未舒的右边，两人和季阳译相对着，而季阳译侧过头和颜晓羽打了招呼，轻描淡写地往颜未舒这边扫了一眼。

他的眼神，只是冷静的友好，就像对一个普通的陌生人，普通的同事，甚至更加冷漠。

颜未舒那一刻，觉得窗外下了雪。

可是马上春天了。

季阳译拿了咖啡，走过来，颜未舒假装淡定，颜晓羽对他说：“今天有空过来？”

“今天休假。”季阳译微笑道，转头看向颜未舒，“老同学，好久不见。”

颜未舒勉强扯出个笑来，“好久不见。”

“你们先忙。”季阳译说完最后几个字，转过头。

颜未舒注意到他手上有两杯咖啡，咖啡馆门外站着一个身穿米白风衣的女人，颜未舒扫过她的脸，气质温柔，很美，那就是和季阳译一起离开的女人。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颜未舒几乎记不清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季阳译看她的眼神，只剩下脱骨的冷漠和平常。

颜晓羽没观察到颜未舒的表情，季阳译走后，她只是感叹：“看来你们互相放下了，那就好。”

颜未舒觉得手很冰凉，她放下了冰咖啡，和颜晓羽要了一杯热拿铁。

“姐，看来我消息不对，不知道谁说的季阳译没交女朋友，你看见刚才那个美女了吗？两人站一起简直绝配啊。”颜晓羽自顾自地说，绞尽脑汁地想，“肯定是随月那个，乱传消息！他俩又不在一个学校，怎么会关系那么熟。”

颜未舒一直听着，她一直看着窗外，被颜晓羽一声叫震得回过头来。

“你干嘛？”

颜晓羽翻白眼：“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颜未舒不在状态，“在听。”

明明一切都是颜未舒希望的状态，人事，季节，天气，一切都如她所想。

季阳译放下了，初春将临，蒸蒸日上，所有的事情都往同个方向透彻发展。

可她的心底好像留着一个裂缝。

-

两个星期后，下了一场雨。

那是冬尾最后一场雨，没有雪的陪伴，天不是纯白色，一抹灰，要把人吞噬。

颜未舒没有去首映礼，随月发消息问她：回来还习惯么？

她回复：习惯极了，像是回到了从前。

随月笑了：评价这么高。

颜未舒那天坐在公寓房的阳台，看着雨，摇椅轻轻地荡，她躺得很舒服。

看了一眼灰色的天，她回复：可是过去就是过去了。

就像现在，联系工具也变了，淘汰的东西就像是被人一甩而去，剩下的只是回忆。

随月隔了半晌才回，颜未舒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说：怎么突然这么伤感，你见到谁了？

颜未舒夸她机灵：季阳译。

刚试完音响的随月惊起，她发了个问号，又打字：在哪里见的？首映场？

颜未舒：没有。

随月：那是哪里？

颜未舒：我妹的咖啡厅。

随月笑了，有这么巧的事。

颜未舒：我没想到他还在鹿城，更没想到我妹和他还有联系。

随月：晓羽跟我说过以前的事，我说那三个字不能提。她不信，非去你面前说，你生气了，她就再没提了。

颜未舒回想着，想不起来，从摇椅弹起，磨了磨脑袋，回复她：有吗？我记不清了。哪三个字。

随月冷笑：季阳译。

颜未舒想笑笑不出：原来你们都商量好了。

随月：也没有，只是以为你真的放下他了。

颜未舒否认了她：我真放下了。

她知道自己只是嘴硬。

随月发了个问号：你确定？

颜未舒让自己不显得心虚，所以秒回：确定啊。

随月发了个OK的手势。

随月：所以看电影只是爱好。

颜未舒：对。

随月又发了个OK的手势。

颜未舒真想打她。

下楼，天晴，颜未舒在小区里走了几圈，湿漉漉的地和空气让颜未舒觉得舒服。之后她走进一家复古唱片店，很难想象，在国内还能找到这种小众店铺，她晃荡了一会，庆幸店里没有人。

今天是周末，隔壁是一家人满为患的咖啡店，她路过后退到这里来，觉得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地方。

她摸到一张唱片。

——《Born To Die》

有点陈旧，她拍了拍上面的灰。

下一秒，她的视线透着架子穿过，看见了对面的人。

季阳译。

那一刻，她的呼吸一沉，而季阳译转过头来，没有对上她的视线，没有看到她。

她看见他手里拿了一张CD，看不清是什么。

缓了口气，颜未舒放下手里那张黑胶唱片，她只想迅速逃离。

回到家，一切都好像没发生。

出版社又打来电话，这次他们妥协了，颜未舒也就觉得终稿差不多了。

她的第二本小说叫《蓝白色草原》，悬疑爱情题材，因为里面太多涉及犯罪问题，以及某些大尺度描写，出版社那边将她的稿子改了又改，改文字，改人设，改动机，改描写，改到她要骂人。

有那么一刻，她想干脆不出版了，就让它活在网上吧。

可好像出版是每本网络小说的最高走向，那样想想又觉得不甘心。

这次她没让步，也是做对了。

那家出版社的态度不定，但出版意愿却很坚定，想来是真的看好她这本小说。

第二天，颜未舒回到那家唱片店，店主认出了她，微笑地看着她，她没瞧见店主表情，只是寻着记忆翻着架子上的唱片。

不知道昨天那张唱片到哪去了。

彼时是中午十二点，还没吃午饭。

颜未舒听见自己肚子咕噜一声叫。

摸一下肚子，她抬头，又是一个相同的身影闪现。

指节分明，青筋勾勒，纤长白皙的手，颜未舒看得出神，那只手拿着的，是她想要的那张唱片。

她呼吸变得仓促，抬眼对上季阳译的双眸，漆黑一团，正午十二点的阳光猛烈，却被那双眼睛照成黑夜。

他朝她走过来。

声线低沉，语气平常，他说：

“颜同学，在找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