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参军?楚辛夷的脑子快速地转动着,一个蓟州的参军,跑到金陵来做什么?
蓟州乃是大雍的边城。在楚辛夷的印象中,这是一座地域辽阔却又不太富庶的城市,百姓以农业和畜牧业为生,其北边就是柔然领土。近二十年来柔然人在边境多有试探侵犯之举,而蓟州便首当其冲。
幸而随着越来越多的犯边事件的发生,朝廷也逐渐重视起蓟州的边防,拨下款去养兵。楚家有个与父亲一同长大、感情很好的姑姑远嫁到了蓟州城,时常与父亲通信,因而楚家老小也都对蓟州形势颇为关心。她记得父亲曾在餐桌上与刘大娘子随口提起,说最近两三年蓟州军愈发壮大,训练愈发有素,因此最近倒是未再听闻蓟州城的重大烧杀抢掠事件。
军队的人,来找卖粮食的人......难道是在筹集粮草,要打仗了么?楚辛夷刚想发问,却又谨慎地意识到:打仗这种事,想必都该秘密而行才好。自己一个平头百姓,有资格问这种问题么?
裴清臣见她思索半天,表情纠结,便忍俊不禁道:“姑娘不必疑虑,裴某是为筹集军粮而来。蓟州军去岁征兵近八万,原本的粮草储备已远远不够,我们不得不奔波各地筹粮。”
闻听此言,楚辛夷脸上有些掩饰不住的惊讶神色:......你们古代人发展军力还挺光明正大呢!不过想想也对,想必这个时代的间谍手段还不太发达,军队的人自然不必一举一动都担心有间谍窃听之类的事情。
谈话间德胜等人已将先前的匪徒们绑好,楚辛夷便吩咐他们先行将这些人押送回夏氏商号,自己则与裴清臣一同前往鲤村。路上二人交谈着,楚辛夷渐渐明白了裴清臣来寻马春生一事的真相:
裴清臣原本并未计划到鲤村收粮,也从未大张旗鼓地宣扬征军粮一事。然而有一日,马春生却突然敲开了他所住的客栈房间的门,毛遂自荐,说自己掌管着几十户佃农、三百亩稻田,如今库房里存放着数百石粮食,愿意为大雍边防尽一份力。
然而这自荐来得太过蹊跷,裴清臣心中也有疑虑。于是他并未马上答应,而是说想先去看看他的田地。马春生欣然应允,并找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带他去城外,果真看到一片汪洋般的稻田,田里有佃农正在烧秸秆,见了马春生立刻打招呼,称马春生为东家。随后二人又去粮仓巡视,的确见到大堆的稻谷堆在仓里。裴清臣见状,便也暂且答应与他签了现粮合同,这一签就是一百石。
合同虽已签下,但裴清臣却仍旧心有疑虑。多年的识人经验告诉他,马春生这偶尔躲闪的眼神下一定藏着些什么。于是他继续暗中调查。结果还真就叫他调查出问题:他利用自己的参军身份,到县衙暗暗查了地契所有者姓名,却发现地契主人并非马春生,而是当地的不同村民。之后他马上赶来鲤村,并在路上遇见了被袭的楚辛夷。
跋涉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鲤村。楚辛夷掏出先前抄下的合同上的地址比对,找到一座庭院,并拦下路过的村民询问。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一次村民的回答却是:“你说马伯?就住这里啊!”
二人皆是一愣,楚辛夷突然面色一变,小声叫了句不好。裴清臣只疑惑了一瞬,马上也明白过来,便马上笑着感谢村民。待到村民走远,他也微微变了脸色:“袭击你的那伙人,该不会就是马春生派来的?”
“有可能。”楚辛夷只觉得某些东西一下子水落石出了,可露出来的东西却叫她有些毛骨悚然,“也有可能并不是马春生直接指使了他,而是......同一个人,同时指使了马春生和他。不管怎样,我们必须得进去看看。”
见院门紧闭,二人便绕着院子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处围墙豁了个口的角落,先后翻了过去。围墙虽不算太高,但楚辛夷前世做了许多年三好学生乖乖女,从未翻过墙,因而不由得也有些胆战心惊。但她又给自己打气:都重活一回了,当然是要把前世没体验过的都体验一遍才好!因此她拒绝了裴清臣先翻过去、然后再接自己下来的提议,而是自己鼓足勇气跳了下去。
跳完后她心想:嗨,不也就这么回事嘛!
随后二人又翻窗进入屋内,只见屋里的布置简陋而整洁,是寻常庄稼人的样子。二人分头在屋里搜寻,裴清臣率先出声:“楚姑娘,你看这里。”
楚辛夷忙过去看,却见一只柜子的门半开着,柜门上有挂锁的门鼻,而锁却开着,躺在地上。
她心下一震,马上明白过来,眉头紧紧锁住:“这是在十万火急的情况下,还想着得拿走这个柜子里的东西。然而又的确太急了,连锁都来不及还原。”
很快她又在对面的桌子上找到一盏油灯,手指进去摸了一摸,油居然还是温热的。
正在此时,屋外却突然传来一声:“楚大姑娘!楚大姑娘!”
楚辛夷吃了一惊,抬眼去看,却见是夏氏商号的一位眼熟的伙计。只见这伙计急急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楚大姑娘,钱掌柜将老爷告上了金陵府衙,说老爷谋财害命!是玉书小姐让小的快快前来请您,想着或许您能帮着作个证!听人说您今儿个是到鲤村来了,小的就一路快马加鞭赶了来。方才见您二位翻墙进了这里,小的便也......”
这消息实在惊人,两个人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楚辛夷思考了片刻,突然抬头说:“裴公子,你今日已经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却还想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这人情我一并欠着。”
“楚姑娘不必客气,请讲。”
楚辛夷将腰间的木腰牌摘下,递给裴清臣:“这是夏氏商号的腰牌,我想请公子回去替我传个话,顺便当个证人,就将方才路上我与你讲的那些如是讲述即可,就说你与我是一同受夏老爷之托调查此事。并且,也请裴公子快快找些身强力壮的伙计来——”
说到此处,她却忽然顿住,转过头若有所思地问那伙计:“方才可是德胜告诉的你们,我正在鲤村吗?”
那伙计思忖了下,有些迷茫地答道:“并不是德胜师傅说的,德胜师傅一回来就叫腿疼,旁人不敢怠慢,赶快把他送到医馆去了......”
闻听此言,楚辛夷的脸色慢慢冷下来。她继续对裴清臣说:“重新叫几个夏氏商号的心腹,让他们速速赶过来,随我捉拿马春生。就说关乎他们老爷的官司,务必要最信得过的人来。是,没错,我怀疑德胜。”
裴清臣看着她,似乎有很多话想问,最后大约是想着时间紧急,便只说了一句:“难道要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独自等候在此吗?这未免太危险。”
“不必担心我。”楚辛夷笑笑,“我的确不会武功,看起来是弱了些。但我这颗脑子却不是白长的。请公子快些去吧,这事耽误不得!”
夜,蓟州军营中。
今夜月色清澈如水,如一整块万里长的白纱,朦胧地笼罩大地。
军营在城郊,远离人烟,因而万籁俱寂。只有偶尔巡逻兵士们经过,发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帐中灯火摇曳,烛舌发出微弱的噼啪声,一位红衣将军静静地坐在案前看书。
忽而有一人的脚步声,在这静夜中分外明显,由远及近。
红衣将军抬起头来,见一人撩开帐帘走入。这是个身着深青色戎装的女子,穿着打扮与军中男子并无不同。她身材挺拔而结实,一张脸虽小,却骨感明显,高鼻深目,下颌线锋利,如一把出了鞘的刀。在边塞风沙的吹拂下,她的皮肤略显粗砺,给整个人增添了几分坚毅色彩。
红衣将军啧了一声,开玩笑道:“你又擅闯人营帐,也不怕我正脱衣服。”
“就你那德行,不脱光了跑出去求着人看就不错了,还担心我看?”女子毫不客气地在红衣男子肩上拍了一巴掌,拍得人龇牙咧嘴,张口大喊:“哎祝留云!我警告你,你再这样,等清臣回来,我让他天天在你耳边念紧箍咒......”
“哎呦喂,就等着他回来救你呢?可惜他现在收米收得焦头烂额,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呢!这个该死的呆子先生,我终于不用听他念经了!”祝留云满脸得意,“天高皇帝远,他管不着我!”
二人又打闹了一番,祝留云伸手拍了拍红衣男子:“哎,不闹了不闹了,我找你是有正事。石老将军突然说有要事相商,请所有将领到主帐去呢。”
红衣男子愣了一下,然后面色犹疑,很快沉了下来,变得严肃:“昨天不是才商讨过那么多军中事宜?这都二更了......”
二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心照不宣的想法:
有大事,且是紧急的大事。它正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
待到二人匆匆步入灯火分明的主帐,帐中已经满满当当站了十几个人,都面色疑惑,正在交头接耳。一位头发斑白的银甲老者站在正中,正背手不语。这便是蓟州军的行军元帅,武卫大将军石远山。
见人已来齐,石远山沉默地扫视了一圈,开口道:“诸位,如今已是危急存亡之秋。”
如一块重石砰然坠地,一声惊雷炸开,帐中鸦雀无声。石远山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方才有探子来报,我朝潜伏在柔然的细作已经全线暴露。在全军覆没之前,他们拼死传回这样一条消息:不日将会有柔然细作潜入蓟州城,刺探城内虚实,及我军详况。”
又是良久的沉默后,一位中年将军满脸不可置信地开口道:“他们这样做,是为了......”
“不错。”石远山点头,“正是为了大举进攻做准备。据我方所知,柔然已在蓟州边境屯兵近三十万。如今迟迟不正式摇旗开战,一来是缺个进攻的正当借口,二来也是不清楚我方实力。所以诸位,我军如今十万火急的要务,当有两件:
第一,务必要加强城门防守,进出的所有人都要严格审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石远山瞥了一眼人群中的右侧,“守城都尉何在?”
一位高大的壮年男子应声而出,深深行了揖礼:“末将谨尊石将军之命!”
石远山点点头,接着道:“其二,即日起以战时规矩练兵,不可有一兵一卒马虎!步兵统领何在?”
“末将在!”
......
随着石远山的点名,又有几位将领站了出来。石远山清了清嗓子,接着道:“精兵统领何在?”
祝留云大声道:“末将在!谨尊石将军之命!”
“精兵乃先锋部队重头,你明日便去挑选先锋,予以特训。”
“是!”
“铁骑兵统领何在?”
只见红衣男子迈步而出,拱手作了揖:“末将在!”
“子庚,出了蓟州城,过了九君山,在那塞外的荒草原上,是铁骑兵的天下。”石远山定定地注视着名为魏子庚的红衣将军,“而柔然铁骑又是他们的王牌,有‘铁骑一出,血染千里’之名。但我们必须赢过他们,你们必须赢过柔然铁骑。你可有胜算?”
魏子庚抬起头来,一双上挑的眼睛里神采奕奕,是闻过血腥气后食髓知味的兴奋。
他也注视着石远山,毫无畏惧之色,朗声答道:“末将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