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也许是过怕了苦日子,这十多年又总听哥哥在耳边絮叨“尹肃只有喻礼一个女儿,从小泡在蜜罐里长大天真得很,若能拿捏她,礼安未来就是我们的”,导致文雅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真把自己当成了礼安集团的大小姐。
还记得第一次接到资助,文雅看到了和自己一般大小却像个不谙世事的公主的女生,除了感激,心底隐约浮现出一股酸酸涨涨的感觉。她不懂这种情感的源头,直到哥哥找来混混演戏,然后牵着她的手出现在小巷口的时候,她好像明白了哥哥说了一晚上的复杂话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色纱裙的裙摆浸在臭烘烘的泥水里,那一瞬间文雅觉得公主般的人和她没什么两样,她很畅快,呼吸都带着些兴奋的急促。
她不比文睿那般心思深沉,但住进大别墅、穿上公主裙后,文雅在还未构建好的世界观下,认为哥哥做的是对的,说得也很对,喻礼很蠢,很好骗,以后公司都会是自己和哥哥的。
但今天,她飘忽忽的梦醒了,因为文睿被带走调查了。
……
接到文雅电话的时候,喻礼正戴着墨镜躺在摇椅上打盹。
对方显然是慌了神,语无伦次地说:“喻礼,我哥哥被带走了,就在刚刚突然来了一群人说让他配合调查,我们还没吃午饭……怎么办,你能不能把我哥救出来?”
喻礼的沉默让文雅的心沉到谷底,她不管不顾地嘶吼:“你不愿意帮忙?喻礼你怎么能这样,你的命都是我跟我哥救的,如果不是你,他怎么会遭受现在这些!”
喻礼问:“网上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都现在这个时候了,你非要管那些畜生的死活吗?那我哥怎么办?”
其实现在只是带走调查,就算会判刑那也不是眼下的事。但失去了主心骨,文雅的惶恐不安到达了极点,恨不得喻礼现在就摆平一切。
她握紧手机,低声下气地求:“礼礼,我刚刚的情绪有点激动,你认识我哥那么久了,肯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那些事情不是他做的,他是被人陷害了啊!”
“陷害吗?既然这样那你等他回来就好,现在不兴严刑逼供了,他不会有事。”
“不,不能等!喻礼,我求求你,我哥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现在名声毁了,考试要是耽误了,他该怎么办?我哥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文雅替她做决定,“礼礼,你直接让你爸找找熟人,或者……礼安的法务部不是很厉害吗,让他们去跟警察沟通,现在就把我哥弄出来。”
“文雅,不是我不想帮忙。现在事情闹得很大,社会舆论的压力下礼安不好插手。”喻礼懒洋洋地去够果汁,意外地发现隔壁阳台上还有个人。
那人身穿红绿的夏威夷风衬衫,不知倚在栏杆上看了她多久了。
四目相对,他钩住波浪纹的复古墨镜,朝喻礼咧嘴一笑:“Cheers!”
喻礼顿了顿,转过身没搭理他,打断文雅的歇斯底里:“就是信任他,所以才觉得可以坦然地接受调查,没有人能够冤枉他栽赃他。我会找人时刻关注调查的进展,也希望文睿哥不辜负我的信任,你说呢?”
挂断电话,身后突然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哎哟!”
一道黑影压下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好险。”
手里的盆栽完好无损,连叶子都没掉一片。
喻礼的裤脚被拽了下,地上的人气若游丝:“你……你居然不先接我?!多恶毒啊喻礼。”
……
这人跟岑妄一样脾气拧起来的时候像个无赖,不过后者外冷内热,虽然难免阴阳怪气,但好歹没干什么人嫌狗憎的事情。
可这位就不一样了——
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说不起就不起,跟一滩泥似的,一口一个“喻礼负心汉”“我居然有一天不如小葱”“真恶毒啊表妹”。
喻礼蹲在一边盯了他两秒,把人看得头皮发麻了才纠正:“是多肉,不是小葱。”
“你居然把关注点放在这里?好哇,果然是不在意我了!你都没问我几点的航班,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甚至在飞机上连眼睛都没合一下,你看我黑眼圈!”
喻礼能说上话的朋友很多,但被写进日记里的除了姜楚和林向昭,也就这位臭名昭著的远房表哥了。
其中描绘他的一句话让喻礼记忆犹新——“南卦,新时代蜜蜂精,即话密+人疯+戏精”。
“最后问一遍,南卦,你起不起?”
“不起。”他右手抬起,随便一掐,“神曰,你在外面有狗了。”
这也能算出来?喻礼担心事情暴露会给小猫小狗造成二次伤害,因此向博主买猫买狗时格外低调,甚至还注册了好几个号码,用了不少假地址。
她有些诧异远在国外的南卦竟会如此清楚:“你怎么知道?”
“哈?!”南卦像是尾巴被点着了,立马弹起,“你老实交代。”
“就是字面意思,你要看看吗?”
“你说这个哥哥可就来劲了,我告诉你,我跟寄宿的那家人后头练了仨月的泰拳。”南卦跃跃欲试,“在哪呢,现在就去,我叫车。”
“不用,就在楼下。”喻礼的手搭在门把手上,突然想起什么,“你确定要看吗,我记得你好像怕……”
“什么?你还带到这里金屋藏狗?”南卦开始挽袖子。
“趁家里没人就敢偷白菜,我今天要跟你这狗贼拼了——呜哇啊啊啊!”南卦门一开就被大的小的扑了个满怀,“救救救我啊喻礼!”
……
在一楼沙发上躺尸半小时才缓解了被一群狗扑上来舔舐的恐惧,南卦举手比了个“二”。
喻礼会意,往他两指间卡了根香蕉:“吃吧,管够。”
南卦斜斜睨了她一眼,慢腔慢调道:“神曰有二:其一,养这么多狗吓我乃大不敬,算你欠我一回。其二,别以为你让姜楚瞒着我就不知道了,突然转去一中,到底是为了哪条狗,速速呈上照片,我倒要看看什么样能把你迷着了。”
“没有人,你别猜了。”喻礼抓了把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沙地卡丁车,玩不玩?”
“嘁,真以为我稀罕呢。”
南卦面上毫不在意,半秒后猛地腾起去抢钥匙,喻礼躲过,也朝他慢悠悠地比了个“二”。
“吃,管剥皮。”南卦殷勤地给她扒了根香蕉,“所以,咱的宝贝车停在哪呢?”
……
“不是,谁大周末来海边钓鱼啊,你想吃直接买不行么。”
“游艇我都让人开来了,你给点面子不行吗周辉。”蒋莱皱皱鼻子,“我知道你们不感兴趣,但我不是想着让妄哥净化净化心灵吗,他最近沉迷五线谱的那个劲真是绝了,我都替他难受。”
周辉困得不行:“说真的,你下回该拖方启明霍霍了。”
“你昨晚做贼去了?喏,我就剩一颗了,你赶紧吃完提提神。”
“我去……蒋莱你是变态吧,好他妈恶心!”周辉的瞌睡一下子就没了,看着仿真眼球的果冻直想吐。
蒋莱正欲争辩,手里的果冻被人轻巧地拿走。
“妄哥……?”
“没收。”岑妄没什么表情地装进口袋,打算回家后把它和另外八个一起封好。
“他什么时候喜欢这款了?”
“我不知道啊,可能是五线谱看多了脑子混乱了吧。”
“那还不快点去钓鱼。”
两人紧急讨论后愈发觉得事态紧急,异口同声道:“走走走,上船!”
……
南卦对火红的炫酷卡丁车喜欢得不行,眼珠子都恨不得贴上去:“快快快喻礼,我等不及了。”
喻礼正在穿护具:“你头盔呢?”
“我这发型是要感受风驰电掣的,这么能戴那东西。”南卦忍不了,朝喻礼比了个手势,“神曰,开冲!”
“喂南卦,你慢点。”
“睁大眼睛喻礼,哥哥来给你表演个超帅的甩尾pass!”
「“南卦兴奋地喊:‘哥哥来给你表演个超帅的甩尾pass!’”」
「“pass”错误,原文本为“poss”,是否更改?」
这片海域一大半都被礼安的别墅圈起来,平常不会有人,喻礼觉得南卦顶多出糗,不会怎么样。
谁知关掉弹窗的下一秒,几声短促的音节响起——
“卧槽!”
“啊!!!”
蒋莱和周辉震惊地看向岑妄原本站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一顶黑色的鸭舌帽。
南卦甩尾时莫名感觉有什么东西弹了出去,四处望了下没发现异常,再低头,看到了手中冰冰凉凉、软乎有弹性的东西:“……”
大脑宕机,南卦心脏都要蹦出来,嗓子喊破了音:“喻、喻礼,我把人眼珠子创出来了!”
……
喻礼从南卦的病房退出来,轻手轻脚关上了门。
“咋样了仙女,还没醒吗?”
“没有。”
本来南卦就被眼珠子吓得手抖如筛糠,就吊着一口气想熬到喻礼过来,谁知背后突然伸了只带血的手:“还我。”
南卦头转了一半就吓晕了过去。
喻礼愧疚地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看了眼岑妄,跟蒋莱道:“抱歉,耽误你们今天的行程了。”
“没事,你朋友也不是故意的。”蒋莱挠挠头,“今天是想帮妄哥净化一下的,现在从包着右手变成了整个右臂打了石膏,也算是进化了。”
眼见喻礼的头低得更很,周辉打断:“哪那么多话,你饭吃多了撑的?”
“鬼扯,我早上就没吃了,肚子都饿扁了好不好。”
喻礼:“那我下去买饭,你们要吃什么?”
“我……”
周辉一把捂住蒋莱的嘴,朝喻礼笑笑:“我和蒋莱中午有个饭局,就不劳烦你了,就是能不能拜托你帮岑妄买点?我们还挺急的,马上就得走。”
蒋莱冲他挤眉弄眼:咱啥时候有饭局?
“我说有就有。”
喻礼点头:“当然可以,他有忌口吗?”
“岑妄不大吃姜,其他的就没了。”
蒋莱挣脱,举手:“妄哥也不吃羊肉。”
“好,那我现在去买。”
他们在门外说话时门并未关严实,但声音实在小,岑妄停了手里的游戏还是听不清。
周辉临走前透过玻璃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结果岑妄等了半天也不见喻礼进来,郁闷地别开眼。
床头柜上摆着的眼珠果冻有些裂了,岑妄看了它半天,觉得“9”比“8”的寓意更好,于是起身抽了几张纸去了洗漱池,打算把果冻洗洗干净带回家。
来医院后换下了脏衣服,但没有洗澡,岑妄总觉得一低头就会有沙子掉下来,忍无可忍还是去了浴室。
伤者做什么都不太方便,处理好后,岑妄随意地擦着头发出来,喻礼刚好推门而入。
“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饭。你洗澡了?伤口沾到水了吗?”
“没有。”岑妄扯下毛巾,“我还以为你在隔壁舍不得过来呢。”
“他还没醒。”
意思是醒了她就不过来了?
岑妄要过去的脚步一顿,绕去了床的另一边坐下:“你吃吧,我不饿。”
“哦,好吧。”
见喻礼真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自顾自地低头拎出保温桶,岑妄气笑了:“行,你吃,吃饱了我这病床也给你睡午觉,回头我再买个果篮来看你。”
“生气了?”
“哪能啊,我哪有资格生气,有资格生气的还在隔壁没醒呢。”
“我今天是真的有事,去玩卡丁车是碰巧。”喻礼解释。
岑妄一大早就给喻礼发了消息,问她今天有没有空去网吧。其实也没有硬让她去的意思,就是突然想起来周三顾昕邀请喻礼周六去他的生日会,直接问她去没去倒显得他多小气似的,岑妄想了半天才找出个拐弯抹角的问法。
结果等了半天就收到个冰冷的“没空”。
岑妄唇线绷直,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她。
喻礼把保温桶塞进他的怀里:“刚刚是逗你的,我已经吃过了,这是特意给你打的。”
袋子里只有一个保温桶,岑妄收回视线,状似随意地问:“就给我打了,那隔壁的怎么办?”
“等他醒了让他自己点外卖。”
“是么,那也太惨了。”岑妄眼底漾着星点笑意,单手打开了不锈钢盖子。
一缕青烟缓缓腾起。
「“喻礼去了附近的一家星级餐厅,谨记周辉的交代,烧点香。”」
「宿主是否要将“烧点香”更正为“少点姜”?」
岑妄很难形容现在的心情:“虽然他现在昏迷不醒,但怎么说都是他撞得我,你当着我的面给我超度,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