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0
周慕做了一个梦。梦里,十来岁的她被满口黄牙的瘾君子劫持,说要跟她玩一个游戏,接着往她手里塞了一把枪,带她瞄准对面狼狈的女人。
砰——
周慕猛地睁开眼睛。
耳边传来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四下黑暗且闷热,让人感到烦躁。
一股温凉风有节奏的吹来,周慕抬眼看去,只看见陆岩那不太不清晰的轮廓。
“睡不着?”周慕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她随即清了清嗓子。
陆岩手一顿,没想到她竟悄无声息地醒了。
“什么时候醒的……”陆岩侧过身来面对她,盘腿坐在瑜伽垫上。
周慕翻身平躺,头朝着天花板,平复梦里的余悸。
“停电了吗?”
“嗯。”陆岩扇风的手依旧没停。
一时无言,耳边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以及扇动纸盒带来的声音。
“陆岩。”周慕叫他的名字。
“嗯?”
明明应了她,她却又不说话。
陆岩就当她是无聊,没打算深究,他本想躺下继续睡觉。
“你不是问我那时候为什么要往池子里注水吗?”周慕把手臂搭在额头上,她明明睁着眼睛,却只看到了黑暗。
陆岩顿住,又坐回刚才的坐姿。
“……我母亲死于吸毒。”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线很平静,或者说,是无力,“那年她才三十岁,明明是大好的年华,走的时候皮包骨头,全身上下都是血窟窿。她生前其实特别漂亮。”
心情和思绪被刚才的梦境拉入谷底,让她回想起那些可怖而不敢面对的过去。
陆岩没有说话,风依旧保持着那个频率。
“她并不是主动去吸的。”周慕缓缓讲到:“十岁那年,父亲的竞争对手找人绑.架了我们,那群手下全是瘾君子。母亲为了保护我,被他们注射毒品。”甚至当那群瘾君子吸嗨了,还会和她玩一些恐怖游戏,就像在梦里那样,给她一把枪,握住她的手,对准对面的母亲,按下她的食指,扣动扳机。
即使周义坤在一周后将她俩救出,送去最好的医院治疗,母亲却再也无法回归到正常的生活。她开始无休止地吸食毒.品,每当瘾犯了,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性情暴戾、举止疯狂。短短三个月,她的身体变得破碎不堪,直到最后,只能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仅剩的清醒时刻,她都会跟周慕说,周小慕,乖,帮妈妈把那个拔掉,好不好?
……
“可是,为什么他还能毫不犹豫继续制.毒呢?”周慕从回忆里抽离,语气带着不解与愤怒,眼底闪着狠意,她喃喃道:“有时候,我甚至恨不得杀了他。”
陆岩扇风的手一停,却也没那么意外。
“但那又有什么用?在这个地方,没有他,总还有其他人,一个个趋之若附,像野草一样,割了一茬,再长一茬,源源不断,风吹又生。”
“所以,你想做到最大。”陆岩笃定地说。
“对。”周慕接上他的话:“我要做这里的主人,只有这样,我才能控制我想控制的,铲除我想铲除的。”
这一刻,周慕这个人的形象在陆岩心中立体了起来。
从最初的厌恶、忌惮,到后来的缓和、感恩,至现在的佩服、敬重。
“我会帮你。”陆岩郑重地说,像许下一个承诺。他又扇起了风,想要吹散这躁人的闷气。
黑夜里,他看不清周慕的神情,这话说完以后,她没再搭腔。甚至有一瞬,他觉得周慕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陆岩。”长久的静默以后,周慕又叫起他的名字。
“嗯?”
“你……是哪里人?”在初次见面的小隔间里,她曾拿着他的资料,问他一个普通人怎么看到枪一点都不害怕。那资料上记载着他的出生与生平,她本不需要再问。
周慕真正想问的,陆岩心知肚明。
“洲城。”他回了实话。
“难怪。”周慕笑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你相信吗?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你。”
陆岩满脸疑惑,立刻反问:“什么意思?”
“剑叔曾跟我说,他有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弟弟,非常不听话。”剑叔是张图在这里的名字,在周慕的印象中,别人都这么叫他。
陆岩失笑,有些意外,“他跟你讲过?”
“嗯。”其实那些回忆太过久远,细节也早已忘记,只记得剑叔在说起他那个弟弟时,眼底的慈爱和关切是由衷的。那时候,她很羡慕那个素未谋面的男孩,有这样一位疼爱他的长辈。
而她就不一样了。她身边没有任何人,只有她自己。
“他怎么讲的?”陆岩继续追问。
可周慕却忽然没了兴致,她翻个身,闭上眼睛,淡淡地道:“睡了。”
“喂!”陆岩无语,怎么刚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就点到为止?
周慕不再作答。
“喂!”陆岩轻轻扯了扯她散落在床边的头发,依然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他在内心翻了一个白眼,自讨没趣。凭什么她想聊天就聊天,她想睡觉就睡觉!周慕能不能改改她的公主脾气!可从第一天认识她就好像是这个样子。说一不二,谁敢反抗她就要被那眼神剥层皮的样子。
算了,睡就睡吧。
陆岩这样想着,翻身躺下,背对着她。
*
第二天一早,陆岩醒来时,周慕还在睡梦中,他轻手轻脚出门,又去浴室冲了凉水,感觉浑身清爽。
出来时遇见了老爷爷,几番比划,陆岩得知他想在房顶安一个太阳能灯,问他能不能帮忙。
本就不是什么难事,陆岩当即应下,但是爷爷家里缺少一样工具,他问附近有没有集市,爷爷忙摆手说听不懂,就要去找周慕。
陆岩拦下,不行,周慕还在睡觉。
他问爷爷要了图纸和笔,简单画了出来,爷爷会意,推出家里的电瓶车要载他去附近的集市。
小岛白天的风光很好,天晴气朗,风和日丽,海水湛蓝,坐在电瓶车后座上,望着这怡人的风景,一时间竟会觉得是在度假。
集市上什么都有,买好了工具,陆岩示意爷爷自己要去趟洗手间,爷爷给他指了一个方向。陆岩结束完,洗了手,突然听见隔壁女洗手间传来一阵尖叫声,一个女生在喊救命。
他走过去,一脚踹开女洗手间的门,就见两个皮肤黝黑的年轻痞子正捉住女生的手,想要将人圈进怀里。见有人进来,女生像是看到希望一样,眼神求助。
其中一个男的回头,朝陆岩吐口水,嘴里振振有词,似乎是叫他滚。
陆岩眼含杀气,二话没说就操起靠墙的拖把,三两下就把对方打倒在地。那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阳光透过墙边的空隙落进来,像在他脸上加了层滤镜。
他迅速拽住女生的手腕往外跑,将她带到了人多的地方。
“谢谢你!”女生咧着嘴笑,一张青春活泼的脸,一看就是从小受家人宠爱,没吃过什么苦。她下意识说了中文,见陆岩没出声,以为他没听懂,又重复了一句Thank You.
陆岩摇摇头,顺手帮忙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正是此时,一群男人冲了上来,陆岩握紧拳头,却发现对方并不是坏人。
他们将女生团团围住,为首的男人急切地说:“南楠小姐,你跑去哪里了!”
“我刚才就是去上个洗手间。”南楠说完话,重新看向陆岩,伸出手跟他打招呼:“Hi, what’s your name?”
刚才在洗手间,她完全被他利落的打斗所吸引,这个男人好帅,想要和他做朋友。
这是南楠对陆岩的第一感觉。
“我得走了。”陆岩平淡地睨了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诶——”南楠想追上去,却被保镖挡住了视线,几人围在她身边,“南楠小姐您不能再到处乱跑了,要是您再走丢了,桑爷不会饶过我们的!”
“哎呀你让开!”南楠用尽力气推开保镖,跳起来往人群中张望,哪里还有陆岩的身影。
“你好烦啊!都怪你都怪你!”她烦闷地打了保镖一下,满脸不耐,生起闷气。
陆岩走回刚才买工具的地方,爷爷还在那里等他。
正当他要上车之际,余光里一个东西晃了他的眼睛。陆岩扭头,一旁的桌上摆着漂亮的手工簪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周慕用丝巾给他包扎伤口,她就没有东西来扎头发了。
陆岩是这么找理由的。
-
陆岩和爷爷回来时,周慕刚挂下电话。
她早上起来,奶奶同她微笑,说想让她爱人帮忙安装一下太阳能灯。
周慕莞尔,说就小事一桩,就当谢礼。
爷爷奶奶站在外面按着梯子。
周慕走出来,掀起眼皮往上看,陆岩踩着木梯,登上屋顶,手里捣鼓着电线。
白天电来了,客厅开了吊顶风扇,奶奶说外面热,让她去里面坐会。
很快,陆岩就装好了灯下来,帮爷爷把木梯搬到工具间,奶奶则去做饭。
回来时,周慕还站在风扇底下吹风,见他进来,眼神落过来。
刚才一顿暴晒,陆岩这会儿已热得不行。后背出了一身汗,他撩起衣服下摆扇风,腹肌若隐若现。
察觉到周慕的视线,陆岩朝她望去,周慕立刻不动声色地移开。
“这里风大。”默了一秒,周慕指指自己现在的位置。
“出汗了,有点臭。”陆岩不过去。
周慕随即走到一边的凳子上坐下,给他挪出位置。
于是陆岩站了过去。
“我刚跟阿车和糯成联系上了,他们再等几个小时会过来。”周慕看向他,神色阴翳,“糯成说,他们开始重新做货了。”这个他们指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只是周元刚死,她没想到会这么快,且正好就挑她不在的这段时间。
“你打算怎么办?”陆岩问。
“先回去再说。”周慕谈到这次邮轮遭遇海盗的事情,“周振的货不见了,这件事足够分散他注意力。”
“好。”
这时,从工具屋回来的爷爷手里拿着透明袋装的簪子进来,递给陆岩,说他刚才顺手放在桌上了。
周慕视线一转,只听爷爷说那是陆岩在集市上看上的簪子,虽然便宜,但很漂亮,你爱人对你真好。
周慕轻声一笑,没有搭腔。
奶奶正好在叫爷爷,老爷子应声去了厨房。
陆岩有些局促,看了看手里的簪子,又看了看周慕,一时扭捏,思考了半天,正要说话时,却被周慕抢了先。
“给冬梅买的?”周慕浅浅一笑,打趣他,“我们陆哥可以嘛,出门在外也不忘记给人带礼物。”看起来直男本男,居然还有点小情趣。
陆岩拧眉,望向周慕的眼神略微复杂。
“是挺好看的。”周慕起身,准备去外面看一下昨晚晾晒的衣服干没干。
擦身而过的时候,陆岩蓦地叫住她,“不是。”
周慕回头,“什么?”
陆岩握着簪子,脸色略微严肃,他盯着她的眼睛,解释道:“这个不是给冬梅的,还有,她不是我女朋友。”
周慕眸光微闪,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她神色平静如常,“我没问你。”
“可我想说。”
……
空气静谧,他们始终没人移开视线。
沉默着,像对峙着,闷热的空气让心情变得燥动,像压抑了什么,凝固了什么,连呼吸都下意识变轻。
良久,周慕率先打破了这份平静。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她的声音很清淡,像羽毛挠过心窝,深黑的眼神锁着他,平缓地反问道:“不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