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医官闻言,心中惊疑,更近了牛棚一些。
他只一眼,就能看出捆绑大黄牛的粗绳,稳固巧妙,绳结虽活,锁得死死。
再一看,甄青鸾已经修尽了牛蹄烂石疮洞。
正用小碗,调和起煮好的热汤药,冲洗起修完的嫩牛蹄。
医官好奇出声。
“这牛到底症状如何?”
“你拿汤药洗蹄能治好这病?”
一连两问,没有回答。
甄青鸾专心用药水给修过的牛蹄消毒杀菌,只盼安宁城郎中们靠谱些,花椒、黄芪都能有用。
仔仔细细冲刷干净了,她又拿过干净粗布,一点点的擦尽病蹄。
终于,等到她晾起牛蹄,点燃了一旁盛有白蜡的锅子,才出声回答:
“大黄牛是烂了蹄子,不算什么大病。”
她质疑过牛医,也坦荡接受医官质疑。
只是方才没有空闲,得空下来了才回。
“我只是用刀子,削掉了烂蹄疮口。汤药是拿来消毒的,牛的蹄子沾染泥土腐虫,必须用药水洗尽,不然又会感染细菌,化脓腐坏,伤上加伤。”
说得头头是道,还帮医官解释了一下。
“也就是驱邪辟疫,免得寒邪入体。”
等锅里的白蜡化了,她立刻用粗布裹在手上,趁着融化的白蜡最软最热的时候,隔着粗布迅速挖起来,往牛蹄上一糊。
“哞——”
【什么!什么!】
黄牛惊得一挣。
甄青鸾死死摁住手中白蜡,狠下心用粗布裹住融掉的蜡,给它缠了三层。
“给你封伤口,太烫了?”
“哞、哞……”
【不烫,就是吓了一跳。还很热。】
热得耕牛连连甩蹄子,却因为保定的粗绳,动弹不得。
医官看了、听了,又想起他从张医那里听闻的奇闻,怀揣着万分惊讶,问道:
“你这又是做什么?”
“我用白蜡封一层蹄底,免得还没长出新的角质层,又划伤划破了。”
甄青鸾双手利落,将粗布包裹得紧紧的。
没有橡胶牛蹄铁来封口,着实有些麻烦,但比起毫无遮拦的嫩蹄触地,应该好了许多。
谁知她话音刚落,一旁张医就迫不及待开口。
“这法子还是我从《病理通经》看来的,白蜡以生万物,如何?如何啊?”
一旁郎中也是笑容满面道:
“想不到我们见识了青鸾姑娘多次救牲畜,今日也能靠我们医人的法子,去救耕牛。”
“是极、是极。”又见郎中揶揄医官道,“她的刀法,看见没?怕是京城里的御医,也要甘拜下风。”
医官抚须看他们,都是行医同袍,自然清楚这群郎中的脾气。
眼高于顶,少有佩服旁人。
偏偏话里话外,都是对甄青鸾的推崇,甚至以甄青鸾用了他们提供的方子为荣。
更叫医官高看这治牛女子一眼。
甄青鸾在牛棚里却置若罔闻,缠好了牛蹄,伸手一扯,解开了粗绳的活结。
“起来试试。”
她轻轻摸了摸大黄牛的脑袋,柔声细语。
“哪里疼就告诉我。”
大黄牛顺势起身,缓缓抬蹄走了几步。
步伐颤颤,小心翼翼,唯恐又像以前一般,疼得钻心刺骨。
谁知,它后蹄触地,只觉一阵绵软舒适,还有热白蜡残存的余温,烘得它暖洋洋的。
很是舒适。
“哞——哞——”
大黄牛在棚中呼声喜悦,双脚一瘸一拐,走了起来!
它这一起身,棚外村民喜笑颜开。
“哎,牛好了!治好了!”
“还说是疫病呢,哪有如此快就起身的牛疫!”
“神医啊,青鸾果然是神医!”
郎中们抚须点头,俱是欣喜。
“哎,我说吧,甄青鸾就是能治好这头牛。”
“她医术刀术十分了得,还对耕牛一问一答,想来是深懂牛病之医者。”
“何止、何止,能将人用的方子,用在牛身上,还不伤病灶,也是胆大心细,良医奇功。”
郎中们争来争去,偏要在医官面前,多夸夸甄青鸾才行。
“花椒杀菌、黄芪驱邪、白蜡封口,诸位郎中为了治好这头牛出谋划策,都是奇功。”
甄青鸾笑着摸了摸耕牛的头,给喂了一把菠菜。
“哞——哞——”
耕牛吃得进行,甩着尾巴叫唤。
【若不是你,我怕早就被人给杀了。】
甄青鸾抚摸它的脑袋,沉默许久。
人能断言耕牛病症,轻描淡写一句交脚风,就差点害死一头健康耕牛。
连律法也保不住它性命,差点沦为勾心斗角的牺牲品。
甄青鸾暗自叹息,又跟竹荷、梁伯说道:
“它的蹄子需要休息,这十天半月,暂时没法耕田了。”
“没事、没事。”
竹荷也是眼泪连连,握着梁有春的手不肯松。
“我回去拿些银钱,再借一头就是,必不会让它累着。”
梁有春又给甄青鸾跪下。
“甄神医大恩大德,梁有春此生难报。”
竹荷同他一起跪下,更是止不住哭声。
“青鸾,你给的恩情,我是下辈子也难报了。”
甄青鸾被他们吓得不清,连连扶起来。
“梁伯、竹婶,这话怎么越听越奇怪。”
“我住你们家里,又吃你们的东西,还叫你们帮忙置办猫猫狗狗的食物。治好这头耕牛,只能算我谢你们的恩情才对。”
“不对、不对。”
竹荷哭得悲戚,握住她手不愿起。
“是我们欠了你、我们欠你太多!”
这边嚎啕大哭,那边鹦鹉咕咕。
“咕咕咕、呜呜呜。”
阿滟甩着蓝色长尾,丝毫不懂人类的悲悲切切。
【怎么还哭了?真奇怪。】
莫说是阿滟不懂,沛然也不懂。
“青鸾治好了病牛,明明是喜事,你们怎么哭哭啼啼,闹得像出事了一样。”
他眼睛不盲了,说着一腔京城官话,伶牙俐齿。
“要我说,也别拿钱租什么牛了,那跋扈的主簿还跪着呢,怎么能便宜这些作乱的官吏?”
“翁断!”
沛然回身一喊,竟是大声呼喝着那位布衣先生。
“叫安宁城的拿出钱来,给这耕农买头新牛!”
翁断皱着眉头,似乎很不想回应。
手捏袖口,端得是浑身书生气度,不与十二岁小孩儿争辩吵闹。
许县令闻言,赶紧拱手领罪:
“大人,这次是我管束不严,闹了个主簿欺压百姓,与地痞流氓无异。所以,这耕农的牛由衙门来出,今日就给他们送到田间来。”
牛病治了,新牛有了。
甄青鸾看了跪地押解的主簿,无心理会人类的勾心斗角,却不能放过作恶多端的家伙。
“既然他欺压百姓,按你们律例,也该有欺压百姓的处罚吧?”
“听到没?处罚呢?”
沛然很会帮腔,肩膀上的阿滟,还会扑扇翅膀学舌。
“听到没!听到没!”
十足可爱。
葛县丞察言观色,立刻铁面无私。
“当然,我们立刻将这主簿关进大牢,彻底严查。先列了罪状,记录在案,再叫薛州府严审不怠!”
安宁城由州府管辖,自然要定州州府薛大人来处置。
霎时,甄青鸾一点儿也不感谢官老爷的铁面无私了。
只盼直接把主簿送去定州,别让薛州府亲自跑一趟,免得她一个死人,撞上了死人她爹。
那多尴尬。
两位官员接连表态,翁断却眉头紧锁。
他不理会他们的谄媚忐忑,而是走到了沛然跟前。
低声劝慰:
“祖宗,好了吧,可以回去了吧?”
一老一少,像是叔辈父兄看管任性孩童。
又觉得翁断的态度,过于谦卑。
甄青鸾虽然对沛然身份好奇,但还是自家绒绒的猫崽子更重要。
她连忙与竹荷、村民一同收拾好治牛的家什,牵一辆驴车,又牵耕牛。
准备回屋。
“且慢。”沛然还要留人。
甄青鸾却说:“我有些急事要回去,你有什么问题,以后可以慢慢问。不过——”
她笑着看了看花枝招展的滟晴方,亲切的说道:
“阿滟,我会替你告诉小珍珠,你英明神武,可当佳婿。”
“咕咕、咕咕咕!”
阿滟骄傲得不得了,扑扇翅膀。
还学甄青鸾说话。
“英明神武!英明神武!咕咕咕。”
沛然目送甄青鸾远去,见阿滟学舌,哈哈大笑。
他伸手逗弄小鸟,问道:
“笨蛋阿滟,你只听到神医夸你英明神武,怎么没听到她叫你去做小珍珠的夫君?”
阿滟顿时炸毛,僵在他肩膀。
刚才确实没听到,现在听到了——
“胡说!胡说!”
气到大鹦鹉疯狂扑翅,羽尾乱扇。
“嘎——嘎嘎!”
它时而嘎嘎嘎生气,时而呱呱呱乱骂。
连人话都不说了。
【我怎么能做小珍珠的夫君!它白的,它那么丑,它那么丑!】
沛然笑着放开阿滟,看它一路飞,一路追着小驴车狂骂。
他迈步往前,正要同去,却被翁断拦了个彻底。
“祖宗、祖宗!”
周围没了官吏衙役,翁断再也不顾他书生体面,连连拱手哀求。
“你昨日居然扮作乐师去了‘春和景明’,又遣了马场护卫过来守个牛棚。今日又闹出这事,东家打算罚你呢。”
“又想跑哪里去了?”
沛然一想,他去“春和景明”当乐师探查消息,一定是白景说的。
果然是告状精。
但他丝毫不放在心上,还大言不惭。
“我既是祖宗,那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拦着!”
翁断以身阻拦,吹胡子瞪眼。
“不是我要拦,而是鸿关马场出了大事!东家无暇顾你,命我来寻你呢。”
一提鸿关马场出事,沛然神色骤然紧张。
“出事?是北肆使团闹起来了,还是马场死了人?”
翁断只是叹气,默不作声。
沛然顿时焦急催促:“难道是赤焰出事了?”
“今日赤焰不食草料,不进滴水,双眼紧闭,出气迟缓。”
翁断拿他没有办法,拿赤焰也没有办法。
一声长叹,抚须哀然。
“只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