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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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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眼是浓郁的黑。

不知墙壁何处,不知房间几平,不知暮晨春秋,只能听见急促的“呼呼”声,而那声音越来越大,在幽静的禁闭室内格外清晰,突然,声音戛然而止。

叶清醒了,被自己的呼吸声惊醒。短暂的呆滞后,她试着伸手触摸周围的事物,却发现双手被紧紧反绑在身后,她闭上眼,在漆黑一片中感知自己的状态。

双手、双脚被束缚,而她则是以斩首之姿跪在地上,由此可猜测,自己正对的方向多半是一道门,毕竟修真界可不流行斩首,身处高位的仲裁者们往往喜欢站在罪奴身前实施羞辱。

回想起昏迷前怀德陡然一变的气势,以及将自己抗走的神秘黑衣人身上诡异的气息,都在指向着一个足以惊世骇俗的有关魂修的秘密,怪只怪近日发生的事太多,她这个现代人难以改掉睡觉的习惯,将她抗走的黑衣小哥走起路来十分稳健,她趴在背上没一会就犯困睡着了,错过观察环境的最佳时期,简直离谱。

粗略一算进入仙盟已有三日,但离混入仙盟内部、探取宁暮沉所要之物的情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毕竟是仙盟盟主放在心尖上的宝贝,怎会如此容易就得到?叶清本意也只是想凭借此事与宁暮沉产生联系,即便是异地,至少能有攻略他的途径。

至于魂修一事,一是为了文立果和悠柔,帮他们找回自己的亲人,二是出于好奇,这个秘密,绝对能够在修真界惊起一番滔天骇浪,她有预感,自己很快就能触摸到它的边缘。

门被猝然推开,一道强烈刺目的白光从门外倾泻进来,打断了叶清的思考,她下意识朝门口看去,一个模糊的人影立在其间,而她也因强光陷入短暂失明。

还没等双眼恢复视力,只听来人一声“臭表子”,叶清右脸瞬间红肿,整个人向一侧倒去,干燥的唇角因外力破裂而缓缓流出鲜血,房门重重关上后,整个房间内又陷入了黑暗。

腹部遭到一脚重击,钝痛感让叶清不得已蜷缩起来,怀德从袖中拿出一颗夜明珠,放在墙壁上方的灯篓中,幽幽如月光复又照亮了整个房间。

再有两寸,她的后背就要贴上墙,左右两侧也只留出了半个小臂的宽度,整间屋子狭小逼仄,高度仅比怀德高上半个头,看起来十分压抑。

“贱人,看你还敢不敢戏弄我。”俯视着叶清的怀德洋洋自得,很显然,在意识领域中发生的场景已交换了主人公的身份,这次,轮到他来折磨叶清。

叶清始终不吭声,沉默地瘫在地上,看起来奄奄一息。

又连续猛踹几脚,一直将她踹到墙根下,怀德停下了动作。面对这个连痛都不会叫喊、也不会求饶,如破布娃娃的仇人,他一时间竟失去了报复的趣味,虽然等待叶清的唯有死亡,可杀她之前,总要做些能让自己心情愉悦的事来。

“你们女子,应该很爱惜自己的贞洁吧。”□□的笑如插入炮竹的牛粪般在怀德脸上绽开,他冰冷的手指落在叶清脸颊,顺着那张国字脸硬朗的曲线,慢慢向下滑,直到滑向她的胸襟。

昏暗的环境下,足以忽视那张不甚雅观的脸。

“怀德学官。”叶清忽然出声打断怀德的动作,但她并未向后躲开他的手,反而迎了上去,气若芝兰道,“我明白您的意思,如若能就此放过我,叶清愿意献身,只是我的手尚被捆着,恐怕不能好好服侍您。”

“哦,你倒是提醒我了。”怀德一声坏笑,用手拍了拍叶清的脸,又从怀中拿出一根捆仙索来,绕在叶清腕上,“你个贱人,还想骗我放了你不成?我可不是什么蠢人,这点小把戏实在可笑。”

被人毫不留情地戳破计谋,叶清并不慌张,感受到手腕上绳索逐渐收紧,她反而轻笑一声:“是吗?”

怀德尚未从那声轻笑中提取出有用信息,就觉手中绳索一滑,身下叶清竟双腿蹬墙腾起,柔软的腰肢弯曲出一个近乎直角的弧度,而那双脚则狠狠踩在了他的脊背上,三两声脆响,怀德张嘴欲呐喊,却咬在了被叶清强行塞进嘴里的自己的臭鞋。

手中的玉牌也未来得及捏碎,便被挣脱绳索,恢复自由身的叶清夺了去。

这叫一招制敌,悄无声息。她并非打不过怀德,但她不想将此事闹大,只能寻个合适的时机,确保万无一失的将他一举拿下。一旦让怀德寻到机会叫上仙盟其他人来,不仅不能掩人耳目地探寻魂修秘密,没准身份也会暴露。

玉牌上有怀德下的禁制,叶清近乎化神期的修为,破个禁制自是容易,不仅如此,她还顺手在玉牌中留下了自己的气息。

“这有何用?”叶清把玩一阵也看不出名堂来,索性当着怀德的面捏碎了那枚玉牌,继续怀德未完成的做法,这是知道玉牌用途的最快途径。

不知道禁制已被修改的怀德狂喜,眼巴巴看着门被推开,从外走进两位黑衣人,停在叶清身前。

“呜呜,呜呜,呜呜呜。”他宛若一只大毛毛虫,妄图用腹语下达指令。

叶清学着怀德,蹲下拍了拍他的脸,笑道:“我来帮你翻译翻译,是不是打他,打他,快打他?”

“呐,打他。”这一句,是叶清对着黑衣人说的。

轻轻合上房门,叶清深吸一口新鲜空气,靠在走廊墙边,等待着怀德双人按摩套餐结束,毕竟她没有观赏别人挨揍的乐趣。

小腹仍隐隐作痛,怀德那几脚可谓用了全身力气,叶清揉了揉,打算活动一下手脚,遂往走廊深处走去。走廊两侧各分布着二十间同样大小的禁闭室,每间禁闭室的房门都不曾设有窗口,里面十分安静,唯有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是否有呼吸声,才能确定里面是否关押了人。

直到最后那间房。

它位于走廊深处,其上开有一扇装着钢条的小窗,叶清刚凑近试图往里探去,却猛然闻到一股腐烂的气息,刺鼻的味道令她向后退了两步。

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个她应该涉足的地方。

房门上的锁攀上了褐色的锈迹,甚至能轻而易举地就将其取下。最终,她还是决定进去,只因她听见了微弱的呼吸。

如垂暮老人咳嗽般的开门声回荡在寂静的走廊上,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叶清用袖子捂住口鼻,拿出夜明珠向阴影踏了进去。

里面空无一物,唯有在离房门最远的角落处,蜷缩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年,他正用满是泥污的指甲扣着墙缝的青苔,舌头一点点舔舐着其上的水分,见叶清进来,倒也并不害怕,仍旧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即便衣衫褴褛、身形枯槁,却有着一头宛若银河流淌、长而绵密的银发,如若仔细去看,还能惊奇发现他的眼睫也是银色,而他的眉毛及瞳孔则泛着淡淡的金,如同掉落在雪地上的宝石,精致的鼻头上洒着点点雀斑,饱满的唇因缺水翘起不少死皮。

像极了一个病弱娇美的洋娃娃。

随着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响起,叶清这才从他的脸上挪开,将目光放在他四肢扣着的铁索上。

囚徒。

然而他接下来的举动,让叶清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只见他将那粗糙纤长的指甲对准手腕,用力按压一滑,殷红的血争先恐后地从伤口涌了出来,顺着腕骨滴在地上,他歪着头看向叶清,似乎很不理解:“姐姐,你的壶呢?”

“什么壶?”叶清显然没见过这幅场景,一时竟不知所措。

“不要血么,可惜了。”少年说完,在叶清的注视下,将手举起放至嘴边,贪婪地允吸着。

不知过了多久,叶清终于回过神,上前阻止了少年的举动,并用法术愈合了他的伤口,但奇怪的是,这法术并不能消除伤疤,而在那道口子旁,还有不少密密麻麻甚至重叠起来的旧伤口,触目惊心。

“想要从这里离开吗?”叶清轻声问道。

“离开?不用接满十壶吗?是要杀了我吗?”

“不,不是,我不杀你,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你是何人?为何要救我出去?你也是雪狼族?”少年鼻尖凑了上来,对着叶清嗅嗅,“不,你是人类,你要来杀我吗?”

“我不杀你,我带你离开。”叶清耐心地重复,眼神真诚。

雪狼少年明显沉默了一瞬,随后摇了摇头:“我离开了,他们会杀害我的族人,我不能走。”

“哼,雪狼族早已灭绝了,你哪还有什么族人?”小黑球从叶清腰间的储物袋跳出,站在她的肩上,一脸不屑。

“而且,你的血早就没用了。世间传闻雪狼族的血能够修复损毁的灵根,只要浸泡在雪狼的血中,每日换一桶,历经七七四十九日,就能获得新生。这不过是个骗局罢了,这世间,哪怕雪狼一族被赶尽杀绝,除了那位叫宁侗卦的修士,无人能成。”

“想必,你早就被人遗忘在此处了吧。”小黑球又跳进叶清手心,感受着她的抚摸,不知为何,他近日对叶清颇有好感。

“赶尽杀绝?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少年声音颤抖,原本麻木的眸光中重新迸发出生命力,只是其中掺杂着许多恨意,“你们人类,言而无信,该死!”

淡金色的瞳孔瞬间扩张,伴随着颜色逐渐加深,两颗已然钝化的獠牙冒了出来,银发少年正在恢复狼的形态,这是雪狼族发怒的表现,但叶清并未准备躲开,淡定看着少年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臂上。

“无能之辈,连适者生存的道理都不懂,你们雪狼族代代在雪山安逸生活,连狼族该有的警惕性都丢了,放个人类进来,真是自取灭亡。”作为妖族之王的伴生魔小黑球,他也是从强者为尊、弱者为奴的世界走来,深知万物规律的残酷,因此并不怜悯银发少年,反而还因叶清被他所伤生气,正想多说点什么,却被叶清提起粗暴地塞回了储物袋中。

“别听它乱说,人类本就擅长尔虞我诈,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想要报仇,也要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才行,当然,你得活下去。”叶清轻柔地抚摸着银发少年的头顶,直到感受到那原本躁动不安的小狼在掌下逐渐安静。

少年抬头看向叶清,她的身后是那条长长的走廊,往日,或者说往年,总会有一群面无表情的人类走进来,递上冰冷的壶,紧接着是那如锈般的血味。

叶清望向他时温柔的眼神唤起了他对外界最后的记忆。

那日大雪洋洋洒洒盖住了满山盛开的红绫花,阿姐穿上挂满玲珑配件的大红色婚服,是整片雪白天地里最耀眼火热的新娘,而他环抱着父亲的脖子,缩在父亲宽厚的怀抱里,在苍茫的婚乐声中看着阿姐挽上母亲的手,走向那个背叛全族的人类男子。

血,让冬日不再是纯洁的白。

“只有活下去,才有做一切事情的可能,阿银。”

他从未想过,自己与母亲的最后一次谈话,竟是隔着铁笼,无关祝福、无关期许,仅仅叫他是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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