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粒
那一瞬,她好似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任由气浪拍打在她的身体,但却没有想象中的撕裂感,仿佛有一道护盾隔开了她,她的身形向后疾驰坠去,此时此刻,在她都无法掌控自己身体的情况下,她竟离奇地转了个向,最后砸进河底,形成一个巨坑。
冰冷的河水灌了进来,一双强有力的手死死圈住她的背,原是一直以来,她都被人护在怀中,那人先是替她挡下了灵力球的伤害,紧接着又作为肉垫,缓解了落地的冲击。
河水被淤泥搅得浑浊,叶清把他带上岸,惊叹于他的□□尚还完整——即便是修士,也并非金刚不坏之身,在这样两番攻势下,换了别人早就死无全尸了。她拨开黏在他脸上的头发,一张血色全无的脸露了出来,看清此人的样貌后,叶清刹那间震惊到忘记呼吸。
“怎会是你?竟然是你。”叶清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宁侗卦靠近她是别有用心,但即便再贪慕权势,也不会蠢到赌上性命。
“很意外吗?曾经你同我数次闯入险境,出生入死,我们不都是如此扶持过来的?别怕,我在。”宁侗卦躺在地上,眼皮只能无力地抬起一条缝,他极力扯出笑容,想抬手安抚叶清,却发现自己竟难以动弹,最后作罢。
“你只受了内伤。”一向以君子之姿出现在叶清眼前的宁侗卦,难得如此狼狈,他是这个世界所有修真者眼中能够扭转命运的神之子,此刻却奄奄一息地躺着,双耳、双眼、鼻孔及嘴角都在不停地往外渗出鲜血,叶清扒开他的外衫,一件失去光泽的小甲露了出来,恍然大悟,这是叶清灵特意去穷极谷寻神玉为他打造的防身甲,“得此甲庇佑,肉身不损,只是你五脏六腑俱裂,经脉寸断,你会死的。”
“总比生不如死的好。”宁侗卦满不在乎地笑了,幽幽潭水般的眸子映出飘零竹叶,他从濒死状态中慢慢挣脱,如枯木逢春,又如回光返照,但即便这样,他仍不好受,说话总有气无力,“其他试炼者即将赶到,我会趁乱拖住盟主,你寻了机会快去找重明果吧。”
“你行吗?”叶清迟疑。
“放心吧,我死不了,你忘了吗?”宁侗卦说这话时,嘴里还在冒血,更降低了可信度。
“去吧。”如孩童撒娇,宁侗卦推了叶清一把。
失去效用的防身甲就是一层破铜烂铁,为了防止二次伤害,叶清直接把宁侗卦扒了个精光,阳光洒落在他小麦色肌肤,细腻的纹理随着肌肉起伏向下延伸,结实的胸膛微微颤抖震动,叶清白皙的手放在他的心脏上,感受原本紊乱的跳动逐渐平息规律,断裂的经络奇迹般地自主修复,确保他性命无忧后,才放心应下。
他能让废掉的灵根重塑,自是有着非同寻常的体质,这点,叶清灵曾多次见证。
虽然只是简单的身体检查,却让宁侗卦感到欣喜,就好像失而复得。宁侗卦愣愣看着叶清的侧脸,他很想抬手拽住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在怀里,感受她的气息,又或者,再来一次,让灵力球再砸到他身上,他就能名正言顺、正大光明地抱她了,他宁可再受一次五脏六腑碎裂之苦。
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高位上俯瞰众生,又有什么意思?曾经,他以为他可以舍弃一切,今天,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啊——!你们在做什么?”女人刺耳的尖叫声回荡在竹林中,未婚妻兼拜月圣女苏涟带着另外两名圣女终于赶到,刚一到她就见到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宁侗卦裸露上半身躺在地上,而叶清正用手肆意摩挲游走在他肌肤上,画面火辣刺眼,她下意识想跑过去砍断叶清的手,却因突然腿软直接跪坐在地上。
他们又和好了?
身后,新任银云圣女不知所措地看着远处站立在虚空中面色铁青的盟主宁崇,纠结着是否行礼,匆匆上任的她只见过盟主一面,对于本对外宣布镇守仙盟却突然出现在此处的盟主,她不知道应不应声张。
事实上,羲和圣女古凝雨才是她们三人中的主心骨,但她却抱弓退到一旁,俨然一副看戏的姿态,这一次她没有出声嘲讽叶清,或许她觉得,叶清本该如此才对。
簌簌声响起,从天空掉下一丛丛竹梢,那是玄虚仙盟盟主的怒气使然,一半俊美一半恐怖的容颜下,是平静如死水的沉寂,他一步步走下虚空,每走一步竹林都牵动颤抖一分,他走到宁侗卦二人身前,宽大袖袍蕴含澎湃灵力把叶清掀出五米远,摔得她吐出一大口血,最后,他掐住宁侗卦的脖子,将他缓缓提了起来。
“为什么?”宁崇缓缓从嘴里吐出三个字,仿佛一条湿漉漉的毒蛇带着清晨的寒霜在肌肤上滑过,冰得彻骨,他冷漠地看着面色由白转红再转青的宁侗卦,忽地放开了手,把他甩在了地上。
苏涟连爬带跌赶了过来,一把抱住宁崇大腿,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求姑父莫要生宁哥哥的气,都是那妖女迷惑的他,否则宁哥哥是不会做惹怒姑父的事。”
“贱人,你还不去死?”苏涟猛地止住抽泣,狠毒的目光射向叶清,她稳住脚步,冲过去抬手一巴掌想要打在叶清脸上。
然而这一次,苏涟又没能得逞。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杨羽拦住了她,他只受了轻微内伤,很快就把手上的绳子解开了。方才的大爆炸后,他陷入了短暂的昏迷,醒来时见叶清还好好活着,盛喜之余,正想上前询问伤势,却看到了她身边的男人。
他认识,那就是宁侗卦。谁不知道他呢?在修真界,天才、神之子、救世主、黑暗中的光,他听过无数赞誉他的话,却从未见过他。
一直以来,他在心里都称呼宁侗卦为“蛾”。至于为什么是“蛾”,因为在他看来,那束夜里的光是叶清灵才对,而宁侗卦只是一只卑鄙的蛾,他被光吸引,却自私地想要占有,于是光被暂时带走了。
他设想过无数次见到“蛾”的场景,他以为自己会跟他打一架,虽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与他实力相差悬殊,但即便是败,他也心甘情愿。然而谁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在他的二哥背叛家族,不惜利用亲兄弟,在他因自己的疏忽而害得叶清落入险地,在他已绝望等死却被叶清毅然所救时,“蛾”出现并救下叶清。
只一眼,他就认出了那是宁侗卦。
“别动她。”杨羽双眼通红,浑身颤抖,却轻轻放下了苏涟的手。
苏涟忘了反抗。很奇怪,倒不是她被吓住了,而是杨羽的眼神,让她感到有那么一瞬的可悲,那眼神很像,夜深时分她独坐在镜子前,镜子里的自己看向镜子前的自己的眼神。
“涟儿,过来,姑父有话问你。”审完宁侗卦的宁崇将目光转移到苏涟这边,他淡淡看了眼叶清后,便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好似方才要杀她的人并不是他。
苏涟心事重重地走了,走得果决,叶清倒也不在乎,她知道宁崇不会再动手,动静闹得太大,人多眼杂,没有理由再动手,索性一心放在接下来要做的事上,她拿出用积分兑换的血气丹,她虽躲过了致命一击,但也受了不小内伤,叶清灵这丫头,好东西都给了宁侗卦,自己反而没留两件。
叶清正要把丹药分给杨羽,他却率先塞了个小瓶给自己,说话磕磕巴巴:“这是我家祖传丹药,你受了内伤,服下它很快就好。”
没有丝毫犹豫,叶清藏起自己的药,接过他的打开服下,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只因他的眼神太像一只害怕被抛弃的狗狗。
“谢了,多亏有你。”
无视杨羽想要极力掩藏的异样,叶清继续和他商讨着下一步计划。
苏涟跪在宁侗卦身前,背挺得笔直。
面对宁崇的询问,苏涟难得分了神,直到宁崇捏住她的下巴,才惊醒过来,宁崇的眼神阴森骇人,她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都没能冒出半个音来。
“好啦,别为难她了,仔细这小脸,可别捏坏了。”拂尘扫过宁崇的手,从苏涟脸上擦过去,秋重梦意味深长地瞧了眼苏涟下巴上的红印,嗔怪。
竹林又安静了片刻,紧接着迎来了最热闹的光景。
这条河流小径从来没有接待过如此多的人,基本上,每一位进入沧浪秘境的试炼者都涌入了这里,他们先是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在入口处看见三个被困在结界里的修士,他们正在齐心协力地操控结界球顺着水流往里滚,其中,有个老头子趴在结界壁上吐得昏天黑地。然后见到了河底焦黑的巨坑,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竹子,最后他们发现了□□着上半身,无力躺在地上的宁侗卦,一群人蜂拥而上,而在一旁照顾宁侗卦的苏涟却遭到无视,她甚至险些被挤到了河里。
“那是宁少侠!?这是怎么了?”
“真的是宁少侠!你救我们于海怪之口,还不吝告诉我们通往重明树的捷径,是谁把你重伤成这样?”
“对,你是我们的恩人,我们定要为你报仇。”
“少侠请说,到底是谁?”
“盟、盟主?”乌泱泱一群人中,终于有人注意到站在远处的宁崇,他每每出现身边必有百人拥护,此时却只有一名执拂尘的老者,若非他长相独特,否则还真难一眼认出这就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玄虚仙盟盟主。
忽得,一人从河底钻出,手里捏着一块晶莹碎片,只是这碎片一离开水,便变得滚烫烧人,疼得那人将碎片脱手而出,再一看手指,皮肉绽开蜷缩在一起,露出白骨。
“嘿,真香啊,烤肉味儿。”有魁梧大汉趁机说起了风凉话,二人是多年死对头,然而当他定睛看向碎片时,却笑不出来了,面色凝肃,“这不是玄虚仙盟专门用来对付上古凶兽的刹粒吗?”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无论是想要趁机蹭仙盟大腿的,还是退到一旁的独行侠,都研究起那块碎片来,识货的人虽不多但并非没有,见赋宝阁的阁主点了点头,聚在一起的人群迸发出激烈的讨论声,近年来,修真界中一直传有宁崇忌惮宁侗卦光芒太盛一事。
毕竟谁都知道,宁崇能稳坐玄虚仙盟盟主之位,靠的就是他发明的“刹粒”,解决了凶兽肆虐蟠洲一事,而这东西,也唯有在宁崇授命之后才能使用。
“宁盟主,给个交代吧!”仇山剑派掌门带着四名弟子率先站了出来,这些年来,如他们等不归顺仙盟的门派屡受打压,是宁侗卦暗中扶持才让他们有了立足喘息之地,因此他们早已一心向着宁侗卦。
“对,给个交代,宁少侠到底犯了什么错,要受尊上如此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