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顾宥缦脑子一半都是嗡嗡的,她问他:“什么婚前协议?”
“婚前财产公证,婚后财产的管理和支配,婚后的义务和权利,我们有必要先就这些方面协商一致,然后再商议后面流程,你觉得呢?”
哦,对。
豪门婚姻正常流程。
这不是她熟悉的领域,顾宥缦道:“可以,我配合你的流程。”
周惟深抬手看了下表,问她:“六点有时间吗?”
“晚上?”顾宥缦看了眼屏幕亮着的电脑,“是要去公证处吗?我现在还有点工作要处理,我尽量六点之前完成。”
他唇弯了一下,忍不住笑了,“不要这么着急,我们今天吃个晚饭先聊清楚,然后我来安排流程,好吗?”
要死。
她闭了下眼睛,尽量镇静:“嗯,听你安排。”
无言对立了一会儿,发觉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顾宥缦忍不住赶客了,“周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我下周二飞澳洲,只有这周在国内,不知道你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别的行程?”
“这周没有,但我下周要飞肯尼亚,我希望能在这周内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她道。
除了要飞肯尼亚,她还要飞一趟墨尔本参加一个活动,后者她没说,她独来独往惯了,并不想和他碰行程。
“好,我来安排。”
他又看了下时间,“现在是四点十二分,一个半小时后,五点四十二分我来接你,可以吗?”
“......没问题。”
“今天记得接电话。”他微笑道。
放鸽子的人是她,她哑口无言。
他此时的儒雅绅士和适才步步紧逼的压迫判若两人,如果不是亲身经历,顾宥缦都要怀疑刚刚是不是另一个人。
周惟深打量过她身后的书柜,玻璃门后摆着不少的证书和奖杯,收拾得干净整洁。
工作室对顾宥缦而言是比卧室更隐私的地方,除了杜成霜,连赵小研都没有进来过。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踮脚挡住了他的目光,道:“周先生,没什么事了的话,我送你下去。”
她表情认真又藏着隐晦的抵触,这不是她第一次排斥他了。
周惟深伸出手,干燥修长的手指停在她的指尖前,“还记得我上一次说的话吗?”
顾宥缦记性还没那么差。
她记得。
但是……
不容她拒绝,男人干燥的手掌牵住了她的手指,抬抬下颚道:“不是要送我下楼吗?”
楼梯狭窄,她有意想后退,他却偏偏跟她并肩而行。
他攥得不紧,但在她悄摸想往后缩时又会牢牢地掐住她的指节,不容她逃离。
肩膀与胳膊避不开摩擦,他身上的温度、气息无孔不入地侵入她的触觉、嗅觉。
感觉到她的慌张,他淡淡轻笑道:“顾小姐,你这样紧张,让我很像胁迫你的劫持犯。”
“周先生,”她难为情地回答,“我现在没有给你一个过肩摔,已经是在抑制本能。”
亲自将他送出花店,被他紧拉的手一直到他完全上了车才被松开。
她长松一口气,后撤一步,抬手朝他挥了挥,诚恳目送他赶紧离开。
转过身回到店里,撞上了探头探脑的赵小研,她小声问:“宥缦姐,刚刚那位是?”
男人疏冷矜贵,身形挺括,气质卓然。
冷着脸走进店里时连室内温度都被他身上的冷低压给压降了。
明明他只问了一句话,赵小研却感觉仿佛有一把枪抵她脑门上,她哪见过这种场面,没骨气地哆哆嗦嗦指了指楼上。
她差点以为宥缦姐给人带绿帽被找上门寻仇了。结果没多会儿,两人手牵着手下楼了。
她和周惟深的关系还不好界定,顾宥缦抿了下唇,含糊说:“一个朋友。”
她又指指楼梯,“他刚刚是自己上去了?”
“嗯……他说是你,那个,未婚夫……我就让他上来找你了,是有什么误会吗?”赵小研弱声道。
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已经先自称上未婚夫了。
“没事。”默了下,她道,“小研,下次有人来找我,打个电话或者发条消息给我,可以吗?”
本来待在工作室里就是不想见人,如果总被这么突然袭击,她怕自己心脏被吓出个好歹来。
“好,我记着了。”赵小研应下。
周惟深走了,顾宥缦回到工作室,却没了工作的状态了,有点心不在焉地给工作收了个尾,对着电脑发起了呆。
想起来周惟深说的那句“今天记得接电话”,她先拉开抽屉盒子,将小纸袋装着的电话卡装回手机里,又登录了微信。
微信通知里也有一条好友申请,对方头像是系统的灰色小人,昵称是Vinson,留言是:周惟深。
周惟深,Vinson?
顾宥缦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在对方的昵称备注前加上了一个“周”字。
想到自己将他晾了两天,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她主动发了一条破冰消息,一个握手的小表情。
疏离又客套。
手机震了一声,周惟深看了眼屏幕,是他的收到的第一条微信。
看到她客气的握手表情,他意外抬了抬眉,点开表情里第一个阴阳怪气的笑脸,发了过去。
周Vinson:[微笑]
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缓缓展开,顾宥缦心道这人可真够老掉牙的,和老干部一样。
想到晚上还要见面,顾宥缦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她的衣服款式都比较简单,休闲风,一件针织衫,一条家居裤,全身加起来不超过三百块。
第一次正式“约会”,怎么也应该穿得正式一点。
见她又下楼了,赵小研问:“宥缦姐,你要出去了吗?”
她双手插兜,姿态随意,“我去逛一逛,透口气。”
香榭路的服装店每隔三步有一家,每家店都打着小众品牌的旗号。
顾宥缦选了一家离花店远一点的推门而入。
店员迎上来,道:“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看看什么款式的衣服?”
她道:“我随便看看,不用管我。”
店员打量了下她穿着,发现全是便宜货,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好的。”
顾宥缦在店里转了一会儿,拿了一条连衣裙看了一眼吊牌价格,5888。
她默默松开了手。
又挑了一件束腰衬衫外套看了一眼,3988。
不是3988买不起,只是39.88更有性价比,告辞。
顾宥缦在里面转了半圈,掉头回门口,两手空空推门而出。
本来怕回家换衣服麻烦,但在小麻烦和破大财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前者。
她打车回了临时住的公寓,翻箱倒柜找了一身觉得还说得过去的衣服。
杜成霜用两个字评价过她的衣柜——“穷酸”,时尚的完成度全看脸,她的衣柜也靠她这张脸撑着。
人家小研情商就比她高,管这叫“日系简约风”。
杏色休闲西装外套,白衬衫,高腰牛仔裤再搭一双细高跟鞋。
没化多浓的妆,出于礼仪,她简单打了个底,画了个毛流感的眉毛和口红。
在五点半的时候,她发了消息给周惟深:[是哪家餐厅?不用来接,我打车过来。]
周Vinson:[The Crown,你不在工作室吗?]
顾宥缦:[见面说。]
正在去她工作室路上的周惟深吩咐司机:“直接去餐厅。”
比起劳斯莱斯在车流里的畅通无阻,她打的出租车简直毫无人权,一路被插队,到了他说的地方,堪堪将要六点了。
餐厅是预约制的,她刚进门,有服务生迎过来问:“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我姓顾,找周先生。”
“顾小姐,周先生已经到了,您跟我这边来。”
走过水帘长廊,她跟着服务生到了里侧的包厢。
厚重的黄铜门被拉开,包厢不大,像情侣位,房间内的黑色长缦窗帘拉着,桌面上放着两套餐盘和高脚杯,角落摆着一盏亮着的落地台灯。
她一眼便看见了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修长的身形靠坐着,神色闲淡,听见声响,侧目望了过来。
顾宥缦先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晚高峰,有点堵车。”
“没关系。”他直起身,抬了抬手,贵气而随性,“请坐。”
“你点过菜了吗?”她将包放在一侧,落座。
“点了牛排,鹅肝和波龙,不知道你的口味,你再看看。”
他将菜单递到了她手边。
服务生还站在包厢内。
顾宥缦翻开菜单扫了一眼,问周惟深:“你吃意式甜豆汤吗?”
“可以。”
她对服务生道:“还要一份意式甜豆汤和一份三文鱼英式玛芬。”
“好的,您还需要其他什么吗?”
她看周惟深,“我不用了,你呢?”
“不用。”
他们都心知肚明,今晚不是单纯来吃饭的。
等服务生退下去后,顾宥缦道:“周先生,我们就开门见山地聊吧。”
周惟深从旁边拿起了一份文件夹,递给了顾宥缦,“这是拟好的婚前协议,你先看看。”
顾宥缦接过文件翻开。
她已经想到了大致的文件内容,无非规定双方财产各自所有,互不牵涉。
目光扫过第一页,在男方婚前个人财产这里她看见光是房产就是好几条,连翻了好几页后,她抬头有些微窘道:“周先生,您写得也太详细了。”
“婚前财产公示,应该的。”
“我没有您这么丰厚的资产,我的全部存款加起来只有十五万。”
周惟深有些疑惑,“欧元?”
顾宥缦:“……人民币。”
“我没有房产车产,也没有负债,有部分理财投资,需要公示的话明天我去办财务证明手续。”
“没关系,不用证明。”
因为有和没有没什么区别。
顾宥缦在他神情里读出了这句话。
……该死的有钱人。
她吐口气,“不这么详细也没关系,我们婚前财产都各自......”
翻到了后一页,她一顿。
这里居然写着“男方婚前全款购买的位于鹿海市的房产50%无偿赠与女方”。
“周先生,”她将协议倒转,放在他面前,“这就不必了吧?”
“先看完。”
顾宥缦便接着往下看。
不止房产,在婚后开销里还详细写了有男方每个月支付女方生活费,给予赡养费,家务补偿费,垒起来简直是一笔巨款。
一直翻到最后,是一份夫妻忠诚协议。
重头戏原来在这,她就说天底下怎么可能有掉馅饼的好事。
果然,忠诚协议最后违约条款中规定,“如有任何一方违反本协议各项规定,按违约额总价值的130%向守约方承担违约责任”。
也就是说,周惟深如果给了她一千万,一旦违约离婚,就要赔偿一千三百万。
于他而言是九牛一毛,对她来说是重于泰山。
真是一本万利,无奸不商。
“周先生,我想知道,如果我们婚后是因为协议以外的其他不可调和的矛盾而分开,是否算违约?”
“不算,最后一条有成文。”
顾宥缦的目光看到最后一条,晦涩的书面语翻译过来就是只要没有违反忠诚条约,因为其他原因感情破裂,不追究赔偿。
倒还有点人性。
他们的婚姻没有感情基础,最大的不稳定性就是一方见异思迁,这样看来,前面的赠予协议都是层层加码的锁链,将他们两个人绑死在一条船上。
服务生来上了菜,两人都没有说话。
她又将后面的权利和义务看了一遍,有些疑惑道:“周先生,夫妻共同义务这里,我想再了解一下具体内容。”
他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安静,给够她思考的时间去斟酌协议里的每一项条款,在她发问时,他才出声回答:“婚后一方有义务参加另一方重要家庭聚会,任何一方不得在无理由无根据的情况下提出结束婚姻关系,一方有义务赡养并协助对方赡养父母,这些你认可吗?”
顾宥缦点头,“可以。”
“还有一条是关于生育,我想先了解你的意愿。”
顾宥缦浅呼了一口气,有种终究要面对这一遭的豁出去。
她道:“结婚生子,我没意见,但是关于婚后性行为,我觉得我们可以再做一下具体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