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怨（十二）
中央空调不停歇地吐出冷森森的寒气，钻入秦雅雅每个毛孔，冻得她抖抖簌簌。
她蜷缩在角落，从窗帘缝隙里窥视着外面鲜活而危险的世界。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一杯水，还是强行给自己灌下去的，本该饿得饥肠辘辘，可是一股一股的惊恐不断地从心底翻涌上来，在喉咙里凝结成一团无形的气，阻碍她咽下食物。
一室寂静被门把手转动声打破，秦雅雅迅速站起，迫于头晕眼花又无奈地蹲下。
走进来的是范齐岳，抬起手在鼻子前扇两下，一脸嫌恶：“秦雅雅，活没活着？”
秦雅雅重新站起来。
“几天没开窗了？爱住鬼屋是吧。”范齐岳走到窗前，“哗啦”一声拉开窗帘移开窗户。
秦雅雅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崩溃地哭起来。
“哭什么哭！”范齐岳抬脚把桌边的垃圾桶踹飞，“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我，我从来没做过笔录，我......”秦雅雅哭着说，“是你，是你说，我不会有事......根本没告诉我，警方会找我做笔录......”
范齐岳双手叉在腰间，骂道：“我能料想到你们这么蠢？我能料想到......他妈的！找你做笔录又怎样，装都不会装？”
“我根本......没去过，那种地方......没见过......那种阵仗......”秦雅雅双手抱着脑袋，哭得不能自已，会想起所有的一切，痛彻心扉地喊道，“不怀疑我能让我做笔录吗！”
范齐岳差点没忍住一脚踹过来。
原本这是一起“伪造”的交通意外，雨天、黑夜、路况差都可成为这起意外的诱因。但警方没有潦草结案的意思，在调查监控时发现了端倪，即肇事车辆在事故发生前曾在附近路段出现，并且车祸前半个时辰在学校周围徘徊，车辆在停车线内停放期间，车上人员未下车。警方怀疑这并不是一起简单的“交通意外”。
手机铃声烦扰地响起，范齐岳看了眼来电显示，立马换了副嘴脸，脸上尽是谄媚之意，接通后说话语气亦是小心翼翼。
“您好，......是，跟我有关......有个女的欺负我朋友，我找人给她点教训......是我糊涂，找了两个蠢货......我这儿还有个蠢货......好，我明白。您替我谢谢赖叔叔。”
“砰”，他把手机往桌上一丢。
秦雅雅的心随之猛抽，无助地用额头抵着膝盖啜泣着。
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双脚，她抬起头时，范齐岳已在她面前蹲下身：“雅雅。”
秦雅雅眼里蠢动着诧异，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温柔地喊过她的名字了。
“雅雅，怪我不好。”范齐岳握住她颤抖的手，露出痛苦的表情，“我要教训励谕岚，你自告奋勇来帮忙，我不该同意你蹚这趟浑水。话说回来，你做得很好，成功把她拖到晚饭后才离校，多亏你，不然那两个蠢材没那么容易制造车祸，对不对？不管怎样，励谕岚吃到苦头了，你成功了。”
“我？”秦雅雅生出一股胆寒，“你拿的主意，我只是......”
范齐岳把她扶到床上坐好：“雅雅，你能让这件事变得更简单。”
“什么意思？”
范齐岳贴近她，和她耳语了几句。
秦雅雅惊得往后退，范齐岳拉住她的手：“我答应你，我会请最好的律师为你打官司。”
“不行，不行......”秦雅雅哭道，“我坐牢我家人怎么办？他们带大我不容易！”
“我知道他们带大你不容易，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得到一笔钱。雅雅，”范齐岳亲吻她的手，“你说得对，不怀疑你怎么会让你做笔录？她离校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你，你们还吵起来，对不对？你想想做笔录的表现，肯定引起警方注意了，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测谎仪，下次传唤你，指不定就用到测谎仪了。既然，你横竖躲不过牢狱之灾，为什么不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秦雅雅被他吓唬得神情呆痴，喃喃道：“会坐......会坐多久牢？”
“不如你主动投案，”范齐岳说，“有我的律师帮助你，加上自首减刑，你很快就能出来。”
“那辆车的人......把你供出来怎么办？”
“你不用担心，他们本来就是被我打点好的，现在只不过多给他们加点钱。这种出来混的，为了钱，坐几年牢算得了什么。”
“没有别的办法吗？”秦雅雅又开始泣不成声，“要不，要不你送我走吧！求求你......”
“雅雅，事到如今你还分不清利害吗？”范齐岳失望地摇摇头，“你想让所有认识你的人都在通缉令上看到你的照片吗？我给你的是对你最有利的建议。”
秦雅雅紧缩成一团不停地抽泣，范齐岳说：“你不像我，我能有什么麻烦？雅雅，你是我喜欢的人，我怎么忍心丢下你不管？”
秦雅雅直起身，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喜欢的是傅歆婉......你刚才......还骂我......”
“我骂你？......对，爱之深，责之切，这个道理你应该懂。”范齐岳说，“雅雅，经过这件事，我终于明白，只有你会全身心支持我，你才值得我爱。”
秦雅雅搂住范齐岳：“我......我好怕......”
“别怕，”范齐岳安慰她，“很快就能出狱，我保证。”
七月的骄阳在窗外高枝的树叶丛中跳动，励谕岚对着那片闪耀着灿烂金色的盎然绿意看了会儿，下床把窗帘拉上。
明天是出院的日子。
父母已经为她找好了读高复的学校，不住宿，每日走读。
昨天林绮问她去不去集训，励谕岚思索了半天，决定再参加一次。这次没有去杭州，而是在宁波选了一家画室参加集训，毕竟她基础好，专业水平优秀，“重来一遍”的意义不外乎是巩固和温故知新。
“那不是浪费一学期学费？”林绮说，“高复学费不便宜，为什么不集训完再报名？”
“万一名报满了，没有空余名额呢？宁波又没有那么多高复学校任君挑选，我爸妈就怕我挤不进去。”励谕岚烦恼地倒在枕头上，”哎，真不想读高复。”
林绮笑起来，拍了拍她的大腿：“不读怎么办，难道自己在家复习？”
“从小到大我没害怕过上学，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抵触高复。”励谕岚说。
“也许你缺乏一点勇气。”林绮说。
等到八月，屋外头依旧铄石流金。中旬的一天，励谕岚和佟小玲等人约在一家餐厅碰面。佟小玲刚从海南旅游回来，整个人都变成了小麦色，鲁萱问她：“你用什么牌子的防晒霜？快告诉我，让我避避雷。”
佟小玲狠狠瞪她一眼：“人家特意去三亚美黑的好伐！”然后拿出椰子糖芒果干等特产给几个女生，“看我多好，出去玩还惦记你们。”
“开学前军训不有的是机会晒？何必去三亚晒。”鲁萱说。
佟小玲挖苦道：“一看你这种人就毫无情调可言，大学里像你这样的呆瓜可找不到男朋友！”
“萱子，别听她的，”甄姵雯笑道，“找不到对象不是呆瓜，丢掉自我才叫呆瓜。”
鲁萱得意地朝佟小玲挑起嘴角。
酒过三巡，鲁萱说：“秦雅雅判刑了，你们知道吧？”
一下子就冷了场。甄姵雯去看励谕岚的脸色，励谕岚不以为意地对上她的目光：“我知道。”
“开开心心聚餐嘛大家！”佟小玲拿起酒瓶往各自的空酒杯里斟，“别提那个败兴的东西行不行，心肠那么毒，管她坐穿牢底还是枪毙，不要理她。”
几杯起泡酒喝得满脸通红的佟小玲直到被朋友们送到家门口还大着舌头念叨“寒假我们一定要弥补今年暑假没有一起出游的遗憾”，励谕岚和甄姵雯还想再逛逛街，鲁萱这个暑假黑白颠倒，吃饭席间就已犯困，自己打车回了家。
“姵姵，你什么时候去西安？”夜风中，励谕岚问甄姵雯。
“还有九天。”甄姵雯说，“要读大学了，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被炎热天气打击了热情，干什么都蔫蔫儿的。”
路边有家咖啡书店，励谕岚挽着甄姵雯的手臂走进去，自己点了杯冰拿铁咖啡，问甄姵雯喝什么。
“不想喝，来份提拉米苏吧。”甄姵雯说完，问励谕岚，“你晚上喝咖啡不失眠吗？”
“咖啡不会，茶不会，只有启力会。”励谕岚笑道，“去年集训的时候，我喝了一罐启力，两天没睡着。”
“以后别喝了，太吓人了。”
她们走到窗边的休闲区，挑了僻静的角落坐。一只戴口水巾的巨型贵宾犬跟在端着咖啡和甜点的服务员身后，直往励谕岚腿边蹭。
励谕岚伸出手去摸它脑袋上卷卷的毛：“好乖诶。”
甄姵雯也把手伸过来摸狗：“毛绒绒的小动物很有治愈感。”
和狗狗玩闹了会儿，甄姵雯不经意间又提起秦雅雅：“她也算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真正的罪人还在逍遥法外。”励谕岚说。
“你坚信傅歆婉才是幕后黑手？”
“难道你信秦雅雅的鬼话？”
两个月以前，秦雅雅在投案前给励谕岚打电话，开门见山地说自己要去自首。她说，那辆车是她叫的，装病把励谕岚拖到天黑是为了方便制造事故。而励谕岚笃定这件事是傅歆婉所为，反问秦雅雅哪儿来的钱雇凶，秦雅雅哑口无言。励谕岚想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办法劝秦雅雅说出实情供出傅歆婉，反被秦雅雅嘲讽：“你永远都这么自以为是，励谕岚。你凭什么认为是傅歆婉？就像艺术走廊的画，你一直以为是傅歆婉破坏的，实际上是我。因为我讨厌你，各方各面都讨厌你。”励谕岚问：“往我椅子上放钉子的也是你？”秦雅雅没有回答。励谕岚说：“你讨厌我？这叫讨厌吗，你这是恨我恨得想让我去死。我到底怎么你了，你那么恨我？”她看不到电话那头秦雅雅的表情，只听到轻微的抽泣声。彼此沉默几分钟，秦雅雅只顾着哭，励谕岚觉得没再和她纠缠的必要，把电话撂了。不久后收到一条短信，来自秦雅雅：“放钉子的不是我是范齐岳。”
“傅歆婉恨我情有可原，秦雅雅恨我简直莫名其妙。”励谕岚拿着咖啡勺缓慢地搅动咖啡里的冰块，“讨厌我也就罢了，把我当仇人看待我想不通。”
甄姵雯问：“那你相信毁画的是她，放钉子的是范齐岳吗？”
“信。”励谕岚说，“不过我不信放钉子这件事跟傅歆婉无关，你看她那天在艺术教室的表现就知道了。所以我坚持己见，是傅歆婉让人报复我的，这个人是她的走狗范齐岳。”
“范齐岳......好像喜欢傅歆婉。”甄姵雯回忆道，“我看到好多次他对傅歆婉行为狎昵，搂腰摸脸这种。”
“狼狈为奸。”
两个女生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
“所以......”
“所以，秦雅雅要么收受了他们的好处，要么有把柄在他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