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许久的沉寂后，迎春眼尖地瞧见秦疏脸上那一刻的苍白，她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三少奶奶，奴婢错了，方才那话，您就当是我胡说八道，可千万莫要往心里去。”
她的手上才上了伤药，此刻却顾不得痛，竟那般又贴在了地上。
秦疏想将人扶起来，可看她那般惧怕，心也一下子跟着沉到了谷底。
她扯了扯嘴角，苦笑道：“方才在屋中，夫君与我说整个东陵城怕他的人无数，不差我这一个，可我如今嫁进沐府，是他的妻，可他看我的眼神却与旁人无异，是不是……”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是不是他原本，就并非真心要娶我？”
“三少奶奶……”见她如此，迎春也很是不忍，半晌为难后，才豁出去一般道：“三少奶奶您是心善之人，今日您对奴婢有恩，奴婢不敢相瞒，只希望您念在奴婢今日实话实说的份上，莫要将今日之事说到夫人跟前去。”
“迎春！”一旁迎香赶忙制止。
“迎香，你忍心一直瞒着三少奶奶吗？”迎春一把将她推开，道：“其实夫人在很早之前便在给三少爷筹备亲事，可三少爷性情古怪，喜怒无常，整个东陵城没有哪个世家小姐敢嫁他，夫人心中着急，几次三番去庙中拜佛，这才在一月之前得了个云游高僧相助，说要找到个八字相合，性情温顺的女子来压一压三少爷身上的煞气，夫人按照那高僧的话命人去寻找，这才找到了三少奶奶……”
原来，这才是原因。
秦疏苦笑一声，明明已经知道了个中缘由，可她心里却没有一丝轻松。
像是吃了黄连一般，苦涩而又憋闷。
她知道自己一个平凡女子自是不能轻易进沐家的门，却没想原因竟是这样。
一月之前……
那时她还在想着要多找份杂活补贴家用，没成想自己的命运，却早已由不得自己了。
想着继父这些年来待自己的好，秦疏猛地一震。
会不会……会不会王夫人让人找过去时，也不曾说这只是个交易，父亲他们……他们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这个问题一旦没有答案，秦疏的心也始终放不下来。
夜里，沐少棠依旧不曾回来，今日那一场相逢，好像只是一个意外，若是她不是刚巧那个时辰回去，兴许，连见他一面都难。
想着昨夜自己也是独自躺在这张床上忧心自己明日该如何，秦疏便又没了睡意。
她想，也难怪今日沐少棠会对她说整个东陵城的人都怕他，她也是嫁到沐府的第二日才知晓，自己夫君竟是东陵城谁都不敢惹的疯子！
一想昨夜沐少棠拒绝入新房的态度，秦疏自然是知道他是不愿娶她的，何况今日迎春说沐少棠因为这桩婚事还在家中闹过，更加断定了这个猜测。
可她不知道，沐少棠既然从不将人放在眼里，为何最后又改变了主意妥协，难道说……
秦疏心头一阵瑟缩，想起了迎春最后悄声的低语：“三少奶奶您是好人，可三少爷脾气太怪了，您以后千万要注意些，将他惹生气了，他可是六亲不认的。”
他……
秦疏想起今日那只见过一面的人，心头的忧心更甚。
*
一早，迎春和迎香进秦疏房中时，便看见她坐在梳妆台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自知自己昨日说的那些话让她心里不痛快，迎春忙上前讨好地道：“三少奶奶，夫人一早便让人准备了您回门的东西，装了好大一车呢，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秦疏似是一怔，看着镜中人略显憔悴的模样，摇了摇头，道：“先去给老太太敬茶吧。”
她想了一夜，终是没解开心头那些缠乱的思绪，想着今日还要回门，总也不能就这般憔悴回去，便让迎香给自己脸上涂了些脂粉，掩饰掉了两夜不曾好好合眼的疲态。
待梳妆好后，她念着时辰也快到了，忙也疾步出门，她记性很好，昨日去老太太房中的路，她只走过一次便记得。
本说不用迎香跟着，没想才出了院子，迎面便撞见一人正巧走过来。
这下不待她开口，迎香便也不敢再上前了。
秦疏愣愣站在原地，看着沐少棠一身深蓝长袍，脚步不急不慢，也不知是刚从哪里回来，脸上还带着些喜气。
她愣了半天，犹豫着缓缓走近，低低道了声“夫君”。
“嗯。”
相比昨日他一脸阴沉，今日的沐少棠看起来心情好了许多，他低着头将秦疏打量了一眼，笑道：“怎么才一日不见，又这般怕我？”
秦疏不知如何作答，低着头思忖片刻，忽然觉得手心一暖，她惊讶看去，才发现竟是沐少棠伸手过来将她手抓住。
那一刻，秦疏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甚至忘了自己已经同这人成婚，他是自己的夫君，这样的亲近再正常不过，只吓得瑟缩着想收回手。
很快，她便看见沐少棠瞬间沉下的脸色。
然后，混沌的思绪猛然清醒。
她记起了两日种种，记起了沐少棠如雷贯耳的名声，顿时吓得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沐少棠拉着人继续往前走，似是漫不经心道：“怕也忍一会儿，我多日不曾见过祖母，今日心情好，可不想再听其他人的唠叨。”
秦疏点头，乖乖地随着他一道往沐老太太房中去。
她昨日听说过，沐少棠从不将旁人看在眼里，可沐老太太例外。
沐老太太对他从小便宠爱，甚至不顾祖上的规矩让他住在东院里，沐少棠对谁都敢发疯，唯独面对沐老太太会克制情绪，想来成亲之事，也是经沐老太太劝过才答应的。
秦疏一边想着事，不曾想走在一旁的沐少棠突然停了下来，她觉得手上力道一紧，抬头看时，面前竟是一根红漆的廊柱。
她一回头，见沐少棠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这才惊觉方才若不是他拉着自己，或许就撞在了那根廊柱上。
“一会儿见着祖母，你也要这样魂不守舍？”
听出他话里的不悦，秦疏赶忙收回了视线，正想开口解释，沐少棠已经放开她，头也不回地踏进了内院。
脾气……确实挺怪的……
秦疏暗自里想，又不敢当着沐少棠的面表现出来，只收拾好了思绪，小心地跟了上去。
才走了两步，便听另一侧回廊上有人唤她：“小疏！”
秦疏脚步一顿，见来人是裴晚晴，忙也驻步，轻唤了声“大嫂”。
裴晚晴上来将她挽住，好奇地往前头看了一眼，笑道：“看来昨日你们相处得不错。”
秦疏看她笑得有几分欣慰，立刻明白她定是误会了什么，张开嘴想解释，又一想自己眼下这处境，越解释越生事端，忙稍稍低了头，权当是默认。
裴晚晴笑道：“这是要去给老太太敬茶吧？正好一道儿过去。”
两人踏入栖凤堂时，沐少棠已经在里头坐着了，也不知跟老太太说了什么，将人逗得开心大笑。
裴晚晴拉着秦疏走进去，笑道：“老太太真是偏心，少棠每次一来，您都笑得这般开心。”
沐老太太闻言，带着笑瞪了沐少棠一眼，“这不在跟前的难得过来一次，我要不笑，怕是下次再也不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了。”
“祖母。”沐少棠无奈，“等过些日子清闲了，我会天天过来看您。”
沐老太太笑着拍了拍他放在桌上的手，眼睛朝着立在裴晚晴身侧的秦疏看了一眼，道：“你刚新婚，老婆子也不要你天天过来陪我，你多照顾着小疏一些。”
秦疏本还在等着他们话完家常，听沐老太太将话转到自己身上，也瞬间想起自己此番过来的用意。
她熟络地照着昨日的规矩给老太太和王夫人敬了茶，本要寻个安静的角落坐下，王夫人却是将她唤住：“小疏啊，今日回门，不知你家人都喜欢些什么，只准备了些薄礼，一会儿用完早膳让少棠陪你一同回去。”
秦疏已经听说她准备了一车东西，没曾想在她口中这只是薄礼，忙应道：“夫人，其实我回去不用带……”
话未说完，沐少棠却是突然开口打断：“母亲，这便是你的不是了。”
他笑：“既然一手操办了婚事，怎能不打听清楚泰山大人和泰水大人的喜好？”
话音才落，王夫人带着笑意的脸瞬间凝滞了几分，过了半晌，她才笑着说道：“少棠，你这孩子又说什么胡话？既是你泰山大人和泰水大人，这礼应该你来操办才是。一会儿你和……”
“哎……”沐少棠抬手制止了她，笑道：“我可没说要去。”
秦疏愣在原地，虽然此刻沐少棠是在同王夫人说话，可那话也是说与她听的，这让她多少有些难堪。
“好了好了。”沐老太太赶忙摆手，让一众丫鬟暂且先退了出去，“少棠，今日是小疏回门之日，你这个做夫君的不陪着去，成何体统。”
虽是斥责，可这话里，却并没有多少严厉。
沐少棠转过头去看她，道：“祖母，今日贺兄的铺子开张，早就与我约定了日子，我不去自然不行。”
“可小疏这边……”
“我自是去不成的。”沐少棠转头看了眼呆住的秦疏，道：“不过我也知道母亲定是准备不周，所以一早就让人去贺兄那铺子里拿了几样东西，这会儿人想必已经在城外等候着。”
说罢，他又斜了一眼屋外，起身说：“祖母，孙儿明日再来看您。”
沐老太太一怔：“都要用早膳了，急着走做什么？”
“明日再陪祖母用早膳。”沐少棠一笑，转身之时，脸上的笑意尽数收敛，那乍变的脸色，正好全落在秦疏眼中。
她怔怔地看着沐少棠出了门，听到沐老太太在一旁唤自己，忙收了心神，堪堪露出个笑脸来。
“小疏啊，今日就委屈你了。”
秦疏忙摇摇头，道：“夫君该以大事为重，秦疏不觉委屈。”
她本也没想着沐少棠会陪自己回去，如今这般倒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