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鹿城安理会高级成员、馨荣集团市场部部长沃尔夫被此前暴动中从青西监狱逃走的重刑犯康德拉袭击，不治身亡。
有当时在现场的人透露，康德拉不知道是如何走到了沃尔夫身边，将枪支抵在沃尔夫的右眼上，连开三枪，然后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前消失不见。
沃尔夫当场脑浆四溅，所谓送医不过是维持最后一点体面。
鹿城安理会当即联系警署下令全城戒严，持续到次日凌晨五点，后加时到七点。
七点一到，鹿城恢复了往常的秩序。
南茜开车来接京栒霜去实验室。
“昨晚……沃尔夫死了。”南茜说。
“嗯，”京栒霜知道她想听什么，“早上七点的时候，警署才查到康德拉已经出城了。鹿城安理会通知了其它六城对其进行通缉，不过康德拉最近大概率会留在城外。”
“就知道你消息灵通。”南茜笑着点开通缉令，康德拉的照片被她特意放大。
“康德拉长得还挺帅的，这肌肉，这发型，穿着黑色风衣掏出一把枪，多有电影感……他之前是因为什么进去的来着？”南茜点开康德拉的词条。
“啧啧，不愧是重刑犯，在帮会地盘冲突中徒手杀掉了五个人。”南茜倒吸一口凉气，“他被判处□□三百二十年，不得减刑。唉，你说怎么就废除死刑了，等以后人类进化到五百岁，难道要咱们交税养这种人几百年？”
“那时候可能刑期千年起步吧。”京栒霜顺着她往下说，“虽然没有死刑，但安理会想要一个人消失也是很容易的。”
被关押起来的重刑犯，只是没有触及到上面的利益罢了。
南茜撇撇嘴，关掉了通缉令。
快到无垠海公司大楼时，南茜突然说：“我靠，沃尔夫死了，鹿城安理会内部是不是会为他空出的位置打起来啊？”
京栒霜点头：“鹿城安理会高级成员只有十二个席位，一般很难空出来。每一个席位背后都代表着不寻常的权势，最近鹿城又要开始活动起来了。”
“打起来打起来……”南茜抚掌而笑，又倏地收起了笑，“不是，霜霜，我们是不是忽略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什么？”
“康德拉为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能当众杀掉沃尔夫啊？”
“因为……”
鹿城几乎一半的市民在早上九点时收到了一条虚拟地址投送的讯息。
“无”组织并不认领此次沃尔夫遇袭死亡事件，但他们调查后认为管理者安和也不应该对此事负责。
因为鹿城安理会高级成员没有将自身的信息授权给管理者安和，所以在当时管理者安和不能通过信息数据及时预警，才有康德拉轻易的接近沃尔夫并连开三枪的离谱但又确实发生了的事情。
管理者安和收集市民信息用以最大程度保证城市安全运转，但收集信息的权限高低一直以来都是比较敏感的问题。
七城的安理会在其中担任中间角色，维持着管理者安和与市民间的稳定。
但谁也没想到鹿城安理会高层竟然没有将信息授权，那是不是代表着鹿城安理会其实并不信任管理者安和？
他们信息不受管理者安和管束，却又不算是“无身份者”，享受着和将信息授权出去的市民一样的待遇。
那信任鹿城安理会将信息授权出去的市民又算什么？
或者说，鹿城安理会高级成员的行为不受管理者安和监管，那他们想做什么，做了什么，得到了多少利益，损害了谁的利益，市民都无从得知。
鹿城安理会在此刻成为了鹿城市民心中最大的不安全因素。
更衣室里，南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甚至笑出了眼泪。
她在笑鹿城安理会高级成员死得那样轻易，而杀死他的不仅是康德拉的三枪，还是他以及背后鹿城安理会的“特权”。
就好像他朝着前面开了一枪，最后子弹射入了他的后脑一样。
他所使用的特权成为了杀死他的一环。
“我认为康德拉无罪，沃尔夫属于自杀。”南茜停了笑，缓和着情绪。
“大概晚点就会有很多人支持你的想法了。”京栒霜说。
南茜把双手搭在京栒霜的肩膀上，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霜霜，明天会更好还是更坏呢？”
京栒霜说：“明天会更坏。”
她又说：“世界本就在有序和无序中循环往复，只是我们恰好处在从有序到无序的路途上。”
南茜擦掉笑出来的眼泪，“是啊。偏偏是我们……”
京栒霜抱住她，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南茜，我会在无序中寻找答案，你只要做自己就好。”
这是林染曾经说过的话。
“我知道。”南茜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京栒霜扶正她衣领上的玉兰花胸针，和她一起进了实验室。
晚上明骞来接京栒霜，南茜有事开车先走了，两人就沿着街道散步。
京栒霜在路边奶茶店买了两杯果茶和明骞一人一杯。
明骞说：“昨晚真是……我到家了还被叫回去参加搜查，熬了一晚上，才发现康德拉早就出城了。”
“辛苦了。”
“还好……为了市民的安全……”
明骞大概是觉得后半句有点嘲讽，底气不足。
“确实，沃尔夫也是市民。”京栒霜说，“鹿城安理会死了一个高级成员，又有未授权信息这样的丑闻爆出来，应该会被推动着改革。”
明骞想了想，说：“大概会。”
京栒霜侧过头看他，“改革是长久的事情，不过最近安理会应该会调整一下。对了，警员好像是可以参选安理会的吧？”
“可以。”
京栒霜站定。
此时他们在一个稍显安静的街口。
风带来草叶和泥土的气息，不知道晚些时候会不会下雨。
明骞跟着京栒霜停下，“怎么了？”
“我说，明骞要不要去试试参选安理会？”京栒霜的眼神放在他的右耳，耳饰上的黑钻在灯光下依旧沉静。
“我？”明骞轻笑出声。
这时京栒霜包里的便携智脑震动，她说：“稍等。”
京栒霜看了一眼屏幕，随即熄屏放了回去。
明骞视力很好，他看见了是乔尔森打来的视讯。
他问：“怎么不接？”
京栒霜一向很惯着他才对。
“他每天都打的，没有什么急事，你在这里，自然你排在前面。”京栒霜说，“而且昨晚上我回去的时候没有接视讯，他生气了，我想让他冷静几天调整一下情绪比较好。”
明骞咳了两声才压下笑意，“这样啊。”
京栒霜说：“啊，继续，明骞你要不要去参选安理会？”
“我……”明骞低头看她，想了想被“冷静”的乔尔森，话在喉间拐了个弯，拒绝的话变成了：“我才来鹿城半年多，一个人很难进去吧。”
“不过栒霜想让我参选的话，我会努力试试的。”
京栒霜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嗯，你不想当然可以不去，不必因为我说的话去……”
“我愿意。”明骞伸手拉住她的衣角跟在后面，“我想去，我想试试。”
京栒霜一顿，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她盯着明骞看了一会儿，明骞又有些不好意思迎着她的目光，脸都红了。
很快京栒霜安抚似地碰了碰他的手背，说：“不要紧张，我只是随口一问，就算真的要参选也还要很久，是个说不定的事情。我提出来是因为我觉得此次安理会面临改革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要改革的话，他们势必会面向平民开放一部分席位以示诚意。”
“你在警署的工作很辛苦，也很难升迁，你有意的话可以试一试参选，如果能顺利进入安理会，相比而言，比在警署工作能见到世界的更多面。”
京栒霜说得诚恳。
明骞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京栒霜拉着他坐到路边的长椅上，继续说：“我和你做着不同的工作，有不同的人生轨迹，看待很多问题的角度都不一样。”
“鹿城从最开始的庇护所，到后面建造起龙城、鹰城、狮城，再到三个中继城月城、芙城、朝城，人类也由‘天和之变’后剩余的不到一千万人口到现在的近亿人口。一亿人口分散在七座城市……明骞，一百年前，我们脚下的这颗星球上，有八十亿人。”
“八十亿人，两百多个国家，两千多个民族，上万座城市。”
“而现在，一亿人挤在七座城市。”
“最早建立鹿城的那群人，和后面发展着鹿城的人，也建立了新世界的秩序。这个秩序经过五十多年的打磨和维护，成为了现在。”
“现在你可以普普通通的出生，普通的上学，普通的做一份工作。即使你杀了人，也不会被判处死刑。可是如果你想开一家酒吧，沉英公司不一定会同意；如果你想去买一块地建房子，馨荣集团不一定会同意。”
“这就是秩序。”
“他们甚至在培育新生婴儿时就定好了比例，一部分普通人，一部分稍微体面点的工作，一部分帮助他们获得更多。”
“他们最终掌控了一座固化的秩序之塔，并且希望此后的千百年都如此行进着。”
“可是明骞，一个健康的文明不应该是这样的，普通人毫无上升的渠道，命运在一开始就被定下。”
“世界变成了一艘大船，掌舵的人有丝毫错判都能再一次把全人类拉下水。”
“但船之外其实是有陆地的，大家都知道了有陆地，并且期盼船长开往那个方向，可船长并不一定愿意让船登陆，因为那意味着他将失去掌控一切的权力。”
“现在，要让人类登陆只有……”
“把船长换成一组为登陆而努力的船员。明骞，如果你想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去改变身下这艘船的航向的话，可以选择进入安理会这条道路。你选择这条路的话，我会帮助你。”
说了这么大一段话，京栒霜吸了一口果茶，看着明骞清澈的眼神，她问：“你明白了吗？”
明骞眨了眨眼，“我明白了。”
“……”京栒霜微微歪头，“你说说你明白什么了？”
明骞觉得她这个动作和表情可爱得不行，还是努力才压下了伸手去摸她头的冲动，说：“我会好好思考我内心真实的想法，要不要去选择这条路，而不是因为你或者别人的言语去随便选择自己并不愿意走的路。”
“很好，不要随便选择。”京栒霜加重了“随便”两个字，然后说：“你确实听明白了，我也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因为从我的角度来看，我很有必要给朋友这个建议，但是最终还是要看自己，在人生的道路上别人不能替你做出选择。”
明骞十指交叠搭在膝盖上，看着她好像盛了星星的眼睛，嘴角忍不住上扬，“嗯，谢谢你为了我说这么多话。”
其实最后我一定会选择这条路的，因为我明白了，选择这条路之后我就可以站在你身边。
“你会去龙城看乔尔森的吧？”他突然问。
“会，不过还没有定下具体的时间，也就是最近了。”京栒霜又吸了几口果茶，最后用吸管戳着杯底的水果切片。
“那到时候和我说，我和你一起去。”明骞说，“我刚好回去看望一下父母，顺便带你和乔尔森逛一逛龙城，毕竟我就是在龙城长大的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