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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攻村庄 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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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在我和皇甫甫跟前挪呀挪呀挪动脚步,他尽可能减轻脚下重力,使鞋子能在冰上轻轻向前滑动。(我同医生之间的关系,并不属于隶属关系,这样一来,事儿就简单了许多。接下来的问题就变成:他说这话说那话,我听这话听那话,但总是没见两人有多大反应,再过一段时间,也可能是过了命中注定的某段时日,我可以把一切都颠个倒,或听这话,或听那话,一半一半地去应付、去对答,了解了某些事物是可以像种子那样在四处播种繁衍的,做事就会很随便——思想萌发出绿色的嫩芽,弱的芽在后,稍强一点的芽处在中间,坚强无比的芽却反而成了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或者面对医生,我整日整日未能领会他的思想,医生的思想在高山岩石缝里蹦出火苗,可我不去理会,管他为了我在冰窟窿里的冰面上特意制造出多少条顺溜的思想轨迹来呢。像今天,三个人只是在冰窟窿里开了一个碰头会,医生把什么都说大了,但他自己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会议主持人和发言者,并且还受到了别人的无情攻击,他可能内心有点苦涩,爱受苦本来是件好事,医生在会场中向后退了再退,起码他学会了怎样退却。关系问题,咬文嚼字问题,写小说问题,反映村庄现状问题,警官与劫煤问题,医生一一将它们罗列出来,我说:同意。)“你同意什么?有错误必须纠正,你是来包庇错误,还是来指出错误、纠正错误的?”医生罗列完一批问题后,手里捏了一块薄冰片,说,“很多错误都有一个相同点,就是它们具有欺骗性、野蛮性和不踏实性。我对这一点是认识得极为深刻的。有的错误出了这冰窟窿,便会销声匿迹,有的则不会,而且在连续几次犯同样一个错误以后,制造错误的人反而会自觉远离这一系列错误的源头(那是块桃花盛开的地方),忘了忘了,到这时候他已经把整个世界都给遗忘了。这恐怕就是等每次事情被处理下来以后,我总不能感到满意的原因。”医生说到了好几次错误不错误的奇怪概念,有概念、有解释、有剖析问题和疑点的要领,可医生什么都不要,他只是在我面前,在皇甫甫面前,偶尔提一提这些事情。医生应该有背课和熟悉各种观念的时间,结束背课,进入冰窟窿,我和皇甫甫立即就成了他施教说理的对象。

“你别跟我逗了。”我对医生嘟哝着。

“我用东西将各种器皿填满,由你……”“最后由你来对这些器皿里的东西进行剪裁、改造。”

“我不管你怎么认为,你甭想就这么轻松让鸡群离开笼子,让你进入笼子,去拣几个便宜蛋。”我说。

“先拣一些空的过来。”医生指着皇甫甫说。

“被统一编了号的,就摆在你前面桌子上。”医生自己照着样子做了一遍,随后又指示皇甫甫过去搬空的容器。

经过几次智力上的较量,我发现在这冰窟窿中并不存在什么能主宰一切的力量。你说医生对于这会怎么想?不容你不想,医生经常利牙尖嘴对任何一位进入者说,除了他,谁会这样彻底把这儿给剔除了呢?他说:“把这儿,把冰窟窿遗忘掉。给了他的,他却不要。”除了医生,谁也想不到在冰窟窿里面自始至终会有一个主宰存在。

“他想得倒美,”皇甫甫拿起一只器皿,把它扔在地上,“空的,除了被盛满的,其余都是一堆废料。拣来时就不曾好好看过。这些东西应该物归原处才是。”

我看医生和皇甫甫两人在这儿不见得会成为一对在工作上能互助互利的好搭档,一个说了话,一个还在远处拿着容器诅咒,我不用仔细考虑,大概就是这个现象,现在我须两面讨好他俩,可在道理上,我仍然应该更多配合医生在冰窟窿四周寻找所有至今还未被填满、但已被废弃不用的罐头罐脑之类的东西。

“我看他今天的课程要请人来帮忙了。”我丢给医生一只空壳子,对皇甫甫说。

“医生自以为在这儿同在外面一样,总有个主宰存在。”

“主宰一般住在几楼?”

“住楼?”

“住在几楼?”皇甫甫不理会医生叫唤,还在一门心思要我回答。

“天哪,住在楼上就得了,”但医生马上转念一想,说,“快把各类空的容器堆到我桌子这边来。”

“我以为你不用这么呼天抢地,死喊冤枉的。住在最高一层楼上。这里有个注解,说是把所有容器都搬来洗净了,冰窟窿也就可以永远被封存起来了。这有点类似于像人的行为,”“关于对死囚的记忆,”

“能在冰窟窿中上一课不容易,没那么简单。不比做死囚简单。在上课时,我浑身上下充满了各种记忆,毁人毁己都是一堂课的事。所以,我拚命对你们叫喊,要改制,要改制,要最彻底最坚决……不过也不能全这么说给你们听。”

对于这,我和皇甫甫是应该相信呢,还是应该反对?这些鬼念头逐一排着队,在我俩脑海中挤进挤出,一点脸面都不给它们的主人。

“那你说,煤炭问题同前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你所说的前者,他其实是一位没有意志的轻型主宰。刚才在课文中被提到的谁住在楼上的问题,只是一次用来解放主宰者意识(解释意识)的缓慢冲击,面对这一冲击,有些人喜欢对它视而不见。这态度倒很果断,不像是来自根深蒂固的旧观念。”

“全部给我停下来。”医生脱离课文,说,“但在停下来以后……事物反而会失去新的探索势头,变得毫无生机。”一会儿医生又说:“事物变得没有了。做出决定或不做出决定,到时这两者都会进入死胡同。”

今天医生讲课特别注意讲那些在新的物质面前会时不时呈现出自己本来面貌来的旧有的生命环境,它们每次呈现,形象都很朦胧,它们老是怀疑自己是一批可以被别人战胜的生物种类。

“系统地讲,毁了就是毁了,这同死亡了就是死亡了的道理是相同的。但已经死了的生物,又都是有‘生命’的,在毁灭的概念里,我找到了任何生物都有的‘永远消失’的痕迹,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该生物的‘过去’。所以,接下来便由部份善于阐述理论问题的人提出了一种新观点,他们把自己整日接触到的生物死亡称之为生物坏死,至此,毁灭与坏死就被人连在了一起。”

“这真不能叫人原谅。”我说。

医生立即针对我这句话说:

“这只是开始的感觉。”

“不过,死亡同坏死确有区别。”皇甫甫举手正式发言,“一个肯定具有生命迹象,一个却有可能只具有物理迹象。”

“但都不是十分明显的迹象,你总不能把它们认定为是……在胃中,食物呆得时间长了,人会往外呕吐这些食物的,”医生说,

“在坏死以后,万物都可以从坏死的部份组织附近、或直接从坏死组织中心重新萌发出新的生命来,这同毁灭或死亡是根本不同的两种性质的现象,这才可以被我们叫做是‘根本区别’,这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我说:“医生,你说了半天,那么你所谓的被生物化了的物质现象,或被物质化了的生物现象,它们各自所要表达的意思,对我们的生活又有什么必不可缺少的实际益处呢?”

“你们等我片刻,我出去解手。”皇甫甫转身溜出了冰窟窿,没等医生在桌子上整理完几只空瓶子,他已从外面解手回来,安安静静坐上了自己的位置。

“相互矛盾的东西,它们彼此之间必然缺乏借助对方之力为我所用这类行为事实。我看这问题提得还不够物质化,你们看呢?如果在这方面再多考虑考虑……否认事实,就像一辆煤车行驶到半途,就算是遭到强盗劫车吧,你们看接下来这辆煤车会怎样修改自己的行车路线?说它被毁了,行吗?说它死亡了,说在车子的身体上坏死了某个部件?这么认为,那简直是在物质化和生物化的选择方面展开一场世纪大战。坏死的部份是最最够味的,就像臭豆腐一样,好闻,也好吃,而且它们会萌生一种新意识,让战败者重新站起来,站在以前同伴的尸体上,颤颤巍巍伸出一条瘦弱的手臂,仿佛表明自己在空气中正过着一种幽静的飘荡生活(受考验的成份居多),‘我快没命啦,我们快没命啦,我们周围都是不能让人呼吸的有毒气体。’我每次接住它们播撒出来的种子时所能立即喊给你们听的就只有这几声呐喊。”

“我觉得在您刚才的言谈中,两者似乎能够找到一些融合点。”我怕自己在医生面前说出这个观点,要被他斥责为不明事理。

想不到医生反应平淡,“有点,”他说,“只是双方在这时还没能做出最佳判断。车辆仍要在某个地段内沿着混合之路前进,”

“笼统一点讲,在这上面,车辆走的确实是一条混合之路。”

“不曾被我们这些人利用过。”皇甫甫眨着白花花的眼白,说。

“你自傲什么?”医生看着皇甫甫,双眼落了几次眼皮。“因为道路的质量不纯,你们想否定整个转化过程?况且,混合之路的形成,只是事物在逐渐衰败时出现的一种微妙现象。”

“所以我说这怨不得任何人。”皇甫甫倔强地挺着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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