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那些回忆
姥爷去世后，安然作为孙子，和父亲安强一起，忙前忙后地为老人处理后事，跟踪商舟的事无法继续进行，而冷柠也无暇顾及此事，跟踪一事暂时搁置。
姥爷的去世给本就脆弱的冷柠带来很大的打击，原本靠心理医生疏导有所好转的抑郁症又变得严重起来。
冷柠时常会恍恍惚惚，原本偶尔会入睡困难的她睡眠越来越差，越是逼自己不去回想那些往事，但回忆却总是像潮水般涌来。
对冷柠来说，姥姥姥爷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女儿以外，最最重要的人，甚至，胜过她的父母。
当年，冷柠五个月大时，安心结束产假回到工作岗位，见公婆不愿帮忙照看孩子，便去求自己的父母。
安心的妈妈是个有洁癖的老人，照看孩子对她来说很有挑战性，老人只说试试，没成想这一试，试出了感情，这一试便是7年。
冷柠的童年，快乐是姥姥和姥爷给的。
姥姥的老房子有三间卧室，冷柠和姥姥一间，姥爷一间，未婚的小姨安妍一间。
干净整洁的屋子、红色的电话机上盖着的小花布、种满花的阳台、饭后偷偷和小姨分享的零食……这里给了冷柠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记忆中爱干净的姥姥总是戴着一个白色的布帽子干活、做饭，生怕饭里掉进一根发丝，也怕灰尘弄脏自己的头发。
姥爷喜欢养养花、喝点小酒，姥姥不喜欢闻到酒味，小酌后的姥爷总是会被姥姥数落，而好脾气的姥爷每次都笑而不语。
过年时姥姥会蒸一大锅枣饽饽，调皮的冷柠会趁姥姥午睡偷偷溜进厨房，把饽饽上的大枣一个个揪下来吃掉，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玩耍。
每回看到“案发现场”的姥姥总会佯装要打冷柠，但高高举起的手总会轻轻落下，然后再笑着说一句：小东西，再调皮我揍死你！
五岁半，冷柠去了幼儿园，其实应该再早点，只因姥姥舍不得。
那一年冷柠也是第一次被妈妈打，因为不小心把菜汤洒在了新衣上。
冷柠至今还记得那件衣服的款式，白色的衬衣外面，套了一件鹅黄色的背心裙。
幼儿园的时光，冷柠仿佛逐渐淡忘了父母，小小的她一直觉得姥姥姥爷才是自己的爸爸妈妈。
从那时起，冷柠几乎是在姥爷的背上长大的。
傍晚放学，小冷柠总会爬到姥爷宽大的背上让姥爷背，老人也总是笑着应允。
下雨天，姥姥更是会叮嘱姥爷要把冷柠背回家，她担心泥泞的路弄脏外孙女漂亮的鞋子。
冷柠不喜欢幼儿园，每次都大哭不止，两位老人只得对她连哄带骗。
每天早上，姥爷都会告诉冷柠“今天是去上书房的最后一天”，每回她都信以为真。
从记事起，冷柠每年的生日都是和姥姥姥爷一起过的，妈妈偶尔会来，印象中爸爸在这一天却从未出现过，姥姥姥爷的爱让冷柠从未因为父母的缺席而失落。
生日这天，桌上总会有一个奶油蛋糕和一个小猴子的摆件，因为冷柠属猴，姥姥也总会嘱咐老伴儿让裱花师在蛋糕上画一只小猴子。
姥爷拿着相机给冷柠拍照，姥姥唱生日歌，这是一年中冷柠最最开心的一天。
2007年，冷柠上初三，姥姥65岁。
这一年，姥姥被查出患有心脏病，而且是很严重的那一种。
起初只是有些许不适，可慢慢的，居然出现呼吸困难等症状。
整夜无法平躺入睡，每晚都是姥爷和她背靠背地相互依偎着，这样才能稍稍勉强睡几个小时。
最严重的时候，姥姥甚至进了抢救室，还好每次都化险为夷。
可每次从抢救室出来后，又立马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要在监护室里住上好几天才能转入普通病房。
一年后，冷柠很幸运地压线考入全市最好的高中，Y市一中。
一中离姥姥家有六站的远，因为距离问题只能在学校解决午餐，然后午休。
此时的姥姥早已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原本胖胖的老太太如今只有80几斤。
高中开学的前一天，冷柠跟姥姥告别。
“姥姥，等周末我再来看您，这样的话……我以后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
说完这话，转头泪如雨下。
十几年的时光，姥姥姥爷每天都能见到冷柠，分开一周对他们来说，心里很不是滋味。
姥姥张张嘴刚想说话，眼角的泪硬生生把话给逼了回去。
冷柠开门要走，姥姥强撑着走到房门口要送送外孙女。
那是个秋天，老人两手抓着暖气片冰冷的杆子才能让自己勉强站稳。
“好、好好学习啊……”
姥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这几个字。
“嗯。”
冷柠强忍着眼泪应和着，关上门，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那一天，冷柠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开学第一天，到了午饭时间，冷柠却不想去食堂，掏出手机就给姥姥打电话。
“姥姥你干嘛呢？吃饭了吗？我在学校挺好的，您别担心。”
“好，好啊……还有四天我们就又能见面了……”
虽然姥姥呼吸急促，但是冷柠还是听出了姥姥哽咽的声音。
冷柠红着眼眶匆忙挂断电话，再说下去她真的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转眼到了周五，冷柠一回家就赶紧写作业，心里想着明天就能见到姥姥了，兴奋不已。
“叮铃铃……”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傍晚家中的平静。
“你说什么？？！咱妈怎么了？！我、我们马上过去！”
听着安心略带哭腔的声音，冷柠一个箭步从书房冲了出来，声音几乎在颤抖。
“姥、姥姥怎么了？”
“你姥姥不行了，快、快走！”
冷柠顿时像不会呼吸了一般，袜子也顾不得穿，抓起外套就往医院奔去。
“妈、妈啊，你看看我，看看我，我是小妍啊妈妈……”
“妈，我是强子，大姐、二姐还有柠柠一会儿就到了妈，你等等啊妈……”
还没到病房，冷柠就听到舅舅和小姨响彻走廊的哭声，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到了姥姥床前，泣不成声。
“姥姥你看看我，我是柠柠，我来了，我们不是说好五天后就见面的吗？您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此时的姥姥已经奄奄一息，血压慢慢降至28，只剩一丝气息在游离。
尤其是医生说到“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们有什么话赶快跟老人说说”时，冷柠悲痛欲绝。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姥姥好不好，她还在呼吸呢大夫，她……”
冷柠抓着医生的手不断哀求着，可医生还是摇摇头离开了。
其他人都去给老人准备后事了，姥爷茫然地站在病床前，依依不舍地看着老伴，冷柠握着姥姥的手，不断地和她说着话，让她不要睡，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难过到无法自拔。
许是冷柠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半个小时后，老人的血压居然慢慢回稳，姥姥挺过来了！
连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快步走进病房做了进一步检查，确认老人已经渡过难关，暂时无碍。
但医生也叮嘱，心脏病是很严重的疾病，稍有不慎还是会像今天一样，只不过下一次，就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么幸运了。
经过这一次风波，冷柠心里害怕极了。
为了能天天见到姥姥，她以后每天中午放学都坐公交车回老房子，在下车的地方随便买口吃的，狼吞虎咽，边走边吃，等到家时，简单的午饭也吃完了，回家后就骗姥姥说自己在学校已经吃过午饭了。
这样的行为，冷柠整整坚持了两年。
老人的病着实凶险，心脏随时会有脱落的风险，几乎每隔两个月就要到医院调理一段时间，其实她这种情况应该一直住在医院监护心脏状况，但她还是想回家，老人其实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所以还是想每天看到孩子们，听听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坦白说，子女们和老人的最后一面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一秒，这些都是未知。
距离高考还有9个月时，下了晚自习回家的路上，冷柠忽然猛地一抬头，发现有一颗星星特别的耀眼，顿时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传说人死后会变成一颗星星守护自己最爱的人，难道？”
冷柠赶紧拍拍自己的脸，不让自己往下想，当晚什么复习资料都没有看，洗漱完就赶紧休息了。
谁知几个小时后，让人紧张的电话铃声响起，陪床的舅妈说姥姥病危了。
姥姥生病的这几年，病危通知书从未断过，有时甚至一个星期抢救两次，但好在每一次都化险为夷。
因为学业紧张，第二天又要上学，安心和冷锋没有让冷柠一同前往医院，彼时冷柠还始终相信，这一次依旧会是虚惊一场。
可父母走后，冷柠一直迷迷糊糊没有睡着，翻来覆去始终惴惴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冷柠一骨碌爬起来冲着门口就喊：姥姥怎么样了？
“柠柠，你……你姥姥走了。”
安心边哭边朝冷柠的卧室走来，冷柠呆呆地看着她，看到妈妈的嘴在一张一合说着什么，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那句话。
等再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医院。
再见到姥姥时，老人已经穿好了寿衣，冷柠抚摸着姥姥已经冰冷的身体，始终觉得还有温度，她一直盯着姥姥的眼睛，祈祷还会像两年前一样出现奇迹。
然而，天不假年，人不遂愿，这一次，姥姥真的走了。
上一次来医院看姥姥是七天前，那天从病房出来后，见电梯还没有来，电梯和病房也仅有一步之遥，冷柠退回去想再看姥姥一眼。
门缝中，老人家因为呼吸困难，为了减轻痛苦一直坐在床边低着头，那一刻，冷柠心都要碎了，她不敢再看，立马闪进了正巧开门的电梯。
谁知这居然是和姥姥的最后一面，七天后她们竟天人永隔。
姥姥的去世给了冷柠沉重的打击，遗体告别时，冷柠一度昏厥。
尤其是当看到姥姥的遗体被推进火化池、十几分钟后变为灰烬时，冷柠更是数度崩溃。
“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走了，再也没有人给我撑腰了……”
冷柠在日记本中写下这几个字后，便难过得再也无法提笔。
姥姥去世后，冷柠依旧每天放学都会回老房子，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姥姥虽然走了，但姥爷还在。
可接下来的几个月，冷柠根本无心备战高考，每天恍恍惚惚，晚上一合眼，就会出现一幕幕小时候和姥姥在一起的画面，醒来时枕头早已湿了大半。
其实最难过的还是姥爷。
相守了大半辈子的老伴儿就这么离开了，都说一个人难过到极致是流不出眼泪的，姥爷就是这样。
为了不让孩子们担心，姥爷每天都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每天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也从未哭过，还像平时一样和大家说着话，甚至看到子女们站在老伴的遗像前泪如泉涌时，老人还会反过头来安慰他们。
自从姥姥走后，儿女们怕老人孤单，每天都会回家陪老人吃饭。
那天大女儿安青刚把饭菜端上桌，姥爷咬了一口馒头，往旁边的空着的座位瞟了一眼，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像个孩子一般泣不成声，嘴里还含着刚嚼了一口的馒头。
因为那个位置，是姥姥的。
看到这一幕，子女们也纷纷转头泪如雨下，他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减轻父亲心里的悲伤。
姥爷忍了太久，但，也只此一次，唯这一次。
下午孩子们都去上班了，没课的冷柠在家陪着姥爷，那天，一向不善言谈的姥爷跟冷柠说了好多好多话。
“柠柠，你姥姥临走前一个星期，忽然问我，‘老伴儿啊，这么多年我脾气不好，尤其是生病以后，脾气更暴躁，动不动就把你做好的饭菜扔在地上，你生不生气啊？’”
姥爷哽咽了一下，继续诉说着关于姥姥的点点滴滴。
“我说我怎么能生气啊，你陪我走过好几十年，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听到这，冷柠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扭头赶紧擦掉不让老人看见。
“我很感激你姥姥给我生了四个孩子，孩子们也都被教育得很好，哎，以前家里穷，你姥姥这辈子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年轻的时候我爱喝点酒，动不动就惹她生气，现在想想也挺后悔的。”
老人眼角滑落了一滴眼泪，让人心疼。
“可是有的时候，姥姥骂您骂得很凶，甚至还打您，您都不生气吗？”
冷柠不解。
“哎呀，那是打吗？你姥姥这个病太折磨人了，严重的时候喘不上气来你不知道有多难受，她也要发泄啊，我不能代替她承受痛苦，如果连发脾气这点儿事都不能包容，那我还是个男人吗？！男人不就应该让着自己的媳妇儿吗？”
“以后啊，姥爷希望你能找一个能包容你的丈夫，哪怕一辈子平平淡淡，只要他能对你好，只要他正直、善良，你们俩能一起手拉手走过风风雨雨，这辈子也就值了。”
“你要好好学习啊，你不是要考警校吗，可不能让姥姥去世这件事影响你啊孩子，这也是你姥姥不愿意看到的，她虽然看不到你穿制服的样子了，但是我能替她看啊，咱们家这四个晚辈，你学习最好，我也最看好你，相信你一定能行。”
“嗯。”
冷柠郑重地点点头。
和姥爷聊过之后的几个月，冷柠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把思念埋藏在心里，努力备战高考，向自己的理想进发。
一个月后，高考成绩出炉，冷柠没有考上警校，甚至连二本学校都没有考上。
高考结束后的那段时间，她关掉手机，拒绝和所有人联系，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
经过十几天的思想斗争后，不服输的冷柠决定复读，为了自己的理想再拼搏一次。
此话一出，遭到了许多人的反对，尤其是奶奶这边的亲戚，平时除了小叔冷湛一家，冷柠和其他人几乎没什么联系，这时居然都跳出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好言相劝”。
“冷柠啊，你一个女孩儿浪费一年的时间再去复读有什么劲啊？随便找个大学上上，毕了业有个文凭就行了呗！”
“就是啊，管它本科还是专科，大学毕业家里给你找个工作，然后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得了。”
“你去复读万一第二年再考不好咋办？女孩儿的青春耽误一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
这些所谓的亲戚们的话，冷柠嗤之以鼻，连理都不理。
安心和冷锋也很纠结，担心万一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复读一年真的考不好怎么办，可他们怕将来被女儿埋怨，最终还是将选择权交给了冷柠。
周围人对复读这件事不是否定就是怀疑，只有姥爷坚定地站在冷柠这边。
“孩子，不复读可能你会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为了自己的理想去拼搏一把，可如果复读后还是事与愿违，说明你与这行无缘，但是至少咱们努力过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姥爷的话给了冷柠莫大的安慰与勇气，第二天就毫不犹豫地去学校报名复读了。
记忆中的姥爷，话不多，总是笑意盈盈，总是很节俭，总是穿着旧衣服，戴着鸭舌帽，会和长大后的冷柠谈论国家大事，即便是后来在姥姥去世不久后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忘记了所有，却还会在走丢时跟警察说：我的外孙女也是警察，她叫冷柠……
姥爷离世前，冷柠曾带女儿去看他，老人笑着问：冷柠你这是抱着谁家的孩子啊……
“姥爷，您和姥姥生前就不愿意给儿女添麻烦，我知道您其实已经很难受了，但还是强撑着让我们过完这个年再走对不对？姥爷，我们天上见……”
冷柠躺在床上，泪水早已流干，不知不觉，天，亮了。
姥爷火化这天，冷柠带着宝宝来到了姥姥姥爷的老房子旧址。
原来的老房子早已夷为平地，12年前姥姥离世时，老房子刚拆迁，冷柠在日记本里写道：姥姥走了，这里只剩下姥爷和我，还有一片废墟。
如今，这里另起高楼，新的楼房正在建设中。
冷柠拍下一张照片，在朋友圈里悲伤地写道：12年后，姥爷也不在了，我，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