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55.
【身在局中不由己】
四年前，皇兄还未登基的时候，当时三皇子四皇子朝堂斗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虽然明面上俩人都是笑脸相迎，可谁都知道他们在想办法置对方于死地。
徐常林徐贼未杀，她皇兄无权无势，吃穿用度在众皇子中差了些，不过总不至于像当年那样饿死，地位还是有一点的。
一天，李明棠照常在宫里走路，碰巧遇到了她六皇兄。
“皇兄。”她心情好，阳光晴朗，便笑着喊了一声。
然后准备一往无前的继续往前走。
“李明棠。”六皇兄在后面喊她。
李明棠迟疑片刻，停下来，发现她六皇兄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了她。
“过来，有事和你谈。”六皇兄什么也不说，板着一张脸，神神秘秘的就走了。
李明棠无意于参加党争，也无意于是攀上那“黄金的屋角、泼天的富贵”，她巴不得这宫里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这样她至少可以傻乎乎的开心的活到老。
可无奈，在她还没有意识到政治争权夺利的危害之前，自己就已经入了局了。
李明棠至少对她六皇兄抱有一丝希望，他不会害她。
“皇兄。”他们来到了御花园一处无人知晓的隐秘角落，皇兄的侍从在不远处盯梢。
“沈霁川并非良人。”六皇兄告诉她。
李明棠一愣，随即低下头去，说：“我知道。”
皇兄也许久未言，沉默着抬头看了看这天，对李明棠说，语言间似乎含有千般无奈：“我知道你不想呆着这四四方方的宫里。”
“但是沈霁川，他能为了喜欢和爱、少年的一时冲动娶了你，也能为了日后的青云直上去攀附更大的家族。”
李明棠默了一会儿：“我也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和他走这么近？”
李明棠不说话了。沈霁川聪明、清正、英俊，三皇子四皇子两边争得如火如荼，朝堂两面泾渭分明，却都愿意相信沈霁川是个好人，是个品德高尚、正直能干的人。
李明棠和他纯属巧遇，正是觉得没有未来、情分随缘，而他的一举一动都保有恰到好处的距离，李明棠才和他相交。
他很愿意和李明棠说话，说得也很有意思，所以李明棠就听听。真的没有什么私交。而且她早就看出来了，这人不简单。大概是因为李明棠确实是他很喜欢的人吧，在李明棠面前远没有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完美。
言语、行动充满功利，偶尔不注意时眼里流露出来的毫不遮掩的野心，还有看李明堂时如同观赏一件美丽物件的痴迷目光...
李明棠本想如是说“不近啊”的，但瞅了瞅她皇兄，笑：“你管我呢。”
皇兄还是板着脸，具体来说是面无表情，伴随一双冰冷的眼睛。这样看了她半晌：“李明棠。”
说来奇怪，李明棠一点不怕最具权威的三皇兄和四皇兄，倒是很怕她这位平常在大家眼里温润如玉的六皇兄。
他这一声低喊，李明棠背脊上的毛都要竖起来了。
“帮我个忙。”
李明棠心想他怎么能张口就来，这种欠人情的事，还这么理直气壮，搞得好像她惹了麻烦，要他帮忙一样。
“什么啊？”李明棠弱弱问道。
“我听说五公主喜欢沈霁川，你把他让给五公主。”
李明棠听着当下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低头细细想了片刻，才觉得她皇兄有病。具体病症她一时也说不来，太多太复杂，得上好的太医，不，华佗在世说不定也救不了。
她气极了，不知道他这样的脑子，说出这样的话是能怎么在宫里活到这么大的，一时又说不出话来，因为李明姝是她最讨厌的人，她仗着她母妃势强，又是三皇子的生母，老是将李明棠呼来唤去的，像个丫鬟一样。
而李明棠贫穷，衣裳连她宫里丫鬟都不如。
能有什么办法呢？忍一时风平浪静，算了算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她在生气的时候静静的看着六皇兄的眼睛，看着看着发现他格外镇定，好像也没有疯。
想了半晌，才忍住没骂她六哥：“李明姝喜不喜欢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我讨厌她，也依然和我没有关系。我何必用些卑劣的手段让她和我的恩怨更深？”
六皇兄却是平静的笑了笑，好像李明棠十分愚蠢的样子。
“只是告诉你一声，你还真以为自己能决定什么？”冰冷嘲笑说。
世人传闻，六皇子温润如玉，笑起来定当十分好看，让人如沐春风，李明棠每次听了都想大声反驳“温润个头、温润个头、温润个头！”，刻薄、冰冷、自私倒是真的，要不要来试试啊？
李明棠最后叹了口气，无力的移开了目光，低下了头：“这种事以后就不要特意来告诉我了，我能想的明白的。”
【沈霁川的选择】
自宫里正常走路见到皇兄那一天后，李明棠很少出院子了。她是真的不想加入到这些事情里来。
这会儿李明姝已经不怎么隔三岔五把她喊过去支使一段时间了，自从她得知李明棠与沈霁川走得近后。但倒派了两个做粗活的侍女过来。
正如六皇兄所说，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新晋状元、翰林院庶吉士沈霁川将要与明姝公主大婚的消息。
又没过多久，李明棠受到了一封来自宫外的书信。沈霁川邀请她与他到十里竹林馆一叙，没说缘由，没有他话，只有这寥寥几个字。
李明棠人在家中坐，是非天上来。心想：事情都发展到这步了，还见干什么？况且平常都没有这样私下会见，这时候...
她叹了一口气，烧干净了这张纸，准时到馆赴约。
两人相对而坐，并无言语。
沈霁川是个聪明人，知道多说无益，可是如果多说无益的话，根本也不需要这场对大家都不好的见面。
他一句话也没说，好像把李明棠约出来，在他告诉她自己要与李明姝成婚的消息之前，就可以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可是他的眼睛却不自觉红了，眼眶一圈红的厉害。
李明棠就一直陪他坐着。她那样贫穷、那样懒怠、那样不愿意争取，还有人愿意热烈的喜欢她，她是真的非常感谢的。
“殿下。”他的声音不甚清朗，带着难以言喻的含糊，似乎是很艰难才能将话语完全说出，“当时明确的与我说不可能嫁与我，可是想到了会有今天？”
最后一面，那天，打破沉默，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在李明棠告诉他“是”后，又再次无言而对。
其实当时李明棠还小，很年轻，根本不明白喜欢到底是什么，和寻常人家的子女相比，也只是更懂如何趋利避害。
对未来的夫君要求很高，意气风发、风神俊朗，沈霁川几乎样样都符合，可还是被李明棠鸡蛋里挑骨头给拒绝了。
实际上，客观来说，沈霁川确实是个完美的恋人，但不是李明棠的恋人。
喜欢是真的可以不顾一切的。
【神奇的缘分】
那天，在见过李明棠后，六皇子又去见了萧秉然。
真神奇，两个命定中要在一起的人，居然可以在距离这么近的地方也不相见。只能说一句：时候未到罢了。
彼时萧秉然已经建立了天机阁，犹如手握一把锋利的剑，日夜打磨，准备在最好的时候刺向敌人的喉骨。
萧秉然的目标是徐常林。
李既昌的目标是皇位。
萧秉然要杀徐常林，就必须借助皇权，或者权利的斗争。
萧秉然坐在六皇子家的书房里，面前是一个矮几，矮几上布了一盘棋，和他对弈的人没有来，他便自己与自己下着，只是不那么勤快，总是扭头去欣赏庭院里在墨黑雨色中飘摇、挣扎但屹立不倒的竹林。
李既昌板着脸来了，开始审视棋局。
萧秉然趁这间隙与他说：“你们家这处竹子不错。”
“怎么，你想挖到天机阁去？”
“那倒不是，此刻美景，真应该找个匠人画下来。”
李既昌闻言抬头看了那些竹子一眼，风雨倒无碍，李既昌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倒是寒的它们胆战心惊，左右剧烈摇摆。
他看着它们无助挣扎了一会儿，收回目光，在棋盘下落下一子：“我来的路上碰见李明棠了。”
他把来龙去脉告诉了萧秉然，最后感慨一声道：“身在局中不知局，看似愚蠢，实则让人出乎意料。”
“秉然，如若我们都能像明棠那样，大智若愚，是不是也就不会像庭院里的竹子，那样挣扎了呢？”
萧秉然没有否决，只是说道：“殿下，多想无益。”也不知是在劝慰李既昌还是在劝慰自己。
李明姝出嫁的时候，李明棠碍于情面，还要送她出嫁。
一众妃嫔站在一起，也全都碍于李明棠母妃的情面的缘故。李明姝穿着大红礼服，头戴金冠，十里红妆，在阳光下十分闪耀。
她握着她母妃的手，哭的很伤心。
容妃也很不舍得，拉着她来来回回说了很多话，不知不觉又重复了很多遍。李明棠站得不近，却是一字一句都听进去了。
她总抬头，看看这青天，很想知道，如果她出嫁的话，她的母亲，是不是也会...也会这样？
可是想到母亲，那个美丽的女人，又总忍不住为她心痛，不愿意再要求她其他，只希望她下辈子能安安生生活着，享受美食的乐趣呀，和喜欢的人长相厮守。
所以她便低下头来，不去想了，只是站久了，不知为何，有些冷。
李明姝最后是笑着走向花轿的，在众人期盼她幸福的目光里，在母亲的爱里，还有在所爱之人的注视下。
没有人会恶毒到在一个人最幸福的时候诅咒她，那一刻，李明棠真心祝愿，李明姝将来应该幸福。像现在这样。
但事与愿违。
很快，大奸贼徐常林就死了，徐常林徐党和三皇子党没什么区别，徐常林死了，三皇子入了诏狱，根据她六皇兄透露给她的只言片语，李明棠猜测，三皇兄估计很快就要去见徐常林了。
容妃失势，李明姝虽然常常参与政治活动，但实在没什么能力。以沈霁川审时度势的能力，自然半分没受到波及。
不过他的后院多了几位姑娘。
都是官场上同僚家的女儿。
李明棠就是在这个时候，去往皇兄家，在皇兄的书房第一次见到萧秉然的。
他和李明棠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衣着朴素，身型有点削瘦，坐在王子皇孙金碧辉煌的楼宇里，神情泰然自若。
李明棠隔着一层层帘帐，一处处绮户，看了他好久。看他焚香烹茶，香气缭绕在他的袖口，久久挥散不去。
她自己时常发呆，便觉得这次也是发呆才看了人家那么久的。
回过神来是他忽然抬眸，李明棠一惊，坐直了才发现他对面坐下了一个人，这个人遮挡住了她看他的视线。
他是抬眸看她六皇兄啊。
不久，就有侍从过来问候她：“公主，我们殿下回来了，要不要现在帮您告诉殿下一声，您来了？”
李明棠撑在桌子上，看了她皇兄那宽大的背影半晌：“算了。”
将那些没有用的话说给皇兄听，他在认真听完后只会嘲笑她蠢。
“我还是回去吧。”李明棠从座位上起身，对侯在一旁的侍从最后说：“有劳了。”
在这场残酷的政治游戏中，李明姝是自己选的，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沈霁川也是自己选的，在本心与欲望面前，背离了本心。她六皇兄从来不会逼迫别人去做任何事，那样的手段太低劣了，他只是给了沈霁川一个选择。
沈霁川拒绝不了。
李明棠何尝不知道这一切。
现在好了，沈霁川彻底不要脸了，娶了几位姑娘，李明姝的幻想破灭了，家族也倒台了。她时常记得，李明姝早些年间目光平淡的看着她，充满傲慢和不屑一顾，在谈论别人的坏处时当着她的面：“李明棠只是蠢。”
到底谁蠢啊，跳入这么一个火坑。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