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郎君,这把伞您打算卖多少钱?”阿九去了两步又冒着雨跑回来问道。
“100钱即可,若她不出这个数,就便宜些。”宋蟾光漫不经心地道。
100钱。
阿九:“……”
敢问这位公子您缺这丁点儿小钱钱吗
阿九打量着手里的这把雨伞,伞盖圆圆覆着不沾雨雪的锦帛,伞骨直而滑,做工上乘,一看就出自吴越之地制伞的工匠世家之手,二两银子都难买到,就算用过一两次,也不至于为100钱拿出去贱卖:“郎君,这太便宜她了。”
宋蟾光不耐烦地摆摆手催他走:“速去速回。”
雨来得急,走到半路就下来了,孟令姜找了个廊檐避雨,但飞溅起的雨花还是打湿了她的罗裙。
雨里挟裹着凉风吹得香苗瑟瑟发抖:“女郎,都怪……”她正要骂潘俊修不是个东西,忽然眼睛一亮:“来了个卖伞的小贩,奴婢这就去买把伞来。”
卖伞的小贩。
孟令姜透过雨雾瞟一眼直奔她们而来的“小贩”——阿九没有跟着宋蟾光一起在她面前出现过,先是有些惊喜,正要念一声“祖宗保佑这下不用淋雨了”,又一眼看到他手中抱着的那把风雅考究的雨伞,总觉得不大对劲,见云华已经打开了钱袋,她出声道:“那把伞多少钱?”
云华看着雨雾中泛着银光的伞面,满意地道:“女郎,这把伞只要100钱。”
她是识货的。
100钱。
孟令姜一把拉住她将钱袋子拿了过去,悄声埋怨道:“没个成算的丫头,100钱买把旧伞,你还过不过日子啦。”骂完云华,她扭头对“小贩”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啊这把伞我们不买了,你再去问问别人吧。”
“女郎要是觉得贵,90钱也成。”阿九没干过这事儿,急了。
90钱就更不能要了。
孟令姜连连摆手:“抱歉,我们真的不需要。”说完,她给云华使了个眼色,主仆二人一块冲进了雨幕里。
她光顾着往前跑,才没几步就险些撞到一个人怀里,她抬起湿漉漉的杏眼,正对上一双深沉不见底的凤眸。
被雨打湿的衣裳贴上肌肤,勾勒出她胸前初初长成的丰腴,四目相对的一瞬,她不着声色地含了胸,他则微微抬高了视线。
彼此脸上都染上薄红。
是那姓宋的。
他手里擎着一把玄色的雨伞,人如玉树般罩到了她头顶,不等她开口,就将一件蓑衣丢到了她身上。
阿九一走他就回过神来,自己办了件蠢事,这小娘子鬼精,断然不会出100钱买他那把看起来就不止二两银子的雨伞。
宋大人生平头一次对自己奢靡的臭讲究懊恼的不行,他怎么就不能用把就值100钱的雨伞呢。
100钱的更好。
幸好马车里还放着一件新的蓑衣。
见孟令姜愣怔在那儿,他又找补地道:“万一女郎淋雨病了,找在下碰瓷,在下那点儿俸禄可赔不起女郎的医药银子。”
跟在他身后被淋得看起来很惨的乌云盖雪瞟她一眼,挺有诚意的,像在替主子道歉。
孟令姜:……
她可没想过用这事碰瓷他,说的好像她会讹上他似的。
孟令姜一愣,心中没好气,却也没拂了他的面子,她麻利地从他手中接过蓑衣穿在身上,朝他福了福:“谢谢宋大人。”
转身走了。
云中雷惊电闪,往遮蔽严实的雨幕里投掷一线天光,宋蟾光方才还收不住情绪被完全荡平,是她,当年那个小女童是孟令姜,可为何他站到她面前时,她却丝毫认不出他来呢?
难道他也弄错了。他今日是被孟令姜勾了魂魄吧,否则怎么凭一句话就会莫名认定她是他要寻的那小娘子呢?
万一真不是她,他与一个女郎家拉扯半天……宋蟾光揉着额角懊恼个不住,饶是曾经运筹帷幄的少年将军也顿感无措,恨不能给自己来一巴掌。
得让阿四再细细寻一番。
“女郎为何不买那把伞?”回到孟府,沐浴过热水,喝了姜汤,云华拿绢帕细细地为孟令姜擦拭着及腰的一头如瀑青丝道。
不过万幸有了那件蓑衣,她们只是湿了鞋袜,并没有淋得太透。
抹了一把铜镜上氤氲的水汽:“你看那‘小贩’像个卖伞的吗?”
云华一噎,她只留意到了那把制作精良的雨伞:“他拿着伞在叫卖,不是卖伞的还能是什么?”
孟令姜道:“他手里的那把伞用料考究,市价二两银子都不止,他为何只要100钱就卖给咱们?”
“且那把伞伞柄有轻微的磨损,九成九新却不是全新。”她又道。
云华的榆木脑子一下子开了灵光:“是有蹊跷,难道那伞是那小贩从富贵人家里偷来的?”
偷来的东西当然要尽快换成钱了,不然很容易被捉贼拿赃的。
“说不准。”孟令姜用纤白的指腹摩挲着梳妆台面,巴掌大的瓜子脸歪着,慵懒地任凭香苗用篦子一下一下地梳理她丝滑如缎的头发:“就怕是这样。”
所以就算再便宜她都不敢要。
至于宋蟾光相赠的那件蓑衣,来路意图都摸得清楚,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以后还他这个人情就是,她这才收下了。
阿九抱着雨伞,挫败地回去,跟下了马车在雨中独行的宋蟾光走了个对头,他哭丧着脸道:“那位小娘子怎么都不肯买伞,像是怕小的对她起歹心似的,刚说两句话就跑走了。”
小瞧她了。
宋蟾光没说什么,仔仔细细地把阿九端详了一遍,这麻秆儿小身板,跟个半大的猴子似的,那女郎定然不是怕他,而是疑心到了这把伞上,真鸡贼,早知道就该让阿九叫价三两银子,趁机讹她一笔银子才好。
这下倒好,事儿没办成,还赔上他亲自冒雨过去送了一件蓑衣给她,怎么想都划不来。
他无意识地浅笑了下,藏在广袖下的手活动了动,带着衣料发出沙沙的响声:“收起来吧。”
翌日。
清晨,孟令姜拟好了文书,带上银子,买了一兜糯米发糕,又出城去了辛村的吴氏家中。
吴氏一早收拾齐整,在庭院前等着她:“五六里地的路呢,女郎这么早来了。”
孟令姜用纯正的吴语说道:“一直惦记着你的事呢,醒的早。”
云华把四两银子放在吴氏跟前:“你点点。”妇人看到这些银子,又想起死去的夫君耕种过的水田,流着泪说道:“谢谢女郎了。”
孟令姜把文书读了一遍给她听:“你要是没别的想法,在文书上摁个手印吧。”
吴氏抿了抿脸颊的头发别到耳后:“女郎是说我可以以后再给你帮工?”
孟令姜点点头:“等你的一双女儿稍大一些,再帮衬我吧。”
日后她要雇很多的人干农活,少不得要一个管事打杂的。
眼下的生活有了着落,吴氏扑通一下给孟令姜跪下:“女郎……”还未等她说出什么“大恩大德”的话,孟令姜立即把人搀扶起来:“吴姐姐还没出月子呢,快别动了。”她说道:“日后我到这里来,少不得暂时在你家中落脚歇息,咱们打交道的时候多着呢,你不要太客气才好。”
她在这里买了田地,自然要时常来的。
吴氏忙说是。
从她家出来,孟令姜对婢女说道:“走吧,去地里走走。”
云华歪着小脑瓜苦想:“女郎,地是有了,可谁来种呢?”
孟家南渡临行之前打发出去不少奴仆,如今家中的奴仆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闲着给她们使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