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
魔界,地牢。
地牢里阴冷潮湿,四周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四周点着幽蓝色的地狱冥火,泛起阴森森的冷意。这里并无狱卒看守,但所有人都知晓此处插翅难逃。
曾经受尽万千宠爱云霄宗宗主之徒、云霄宗小师妹裴星摇,却被关押在这里。
无人愿意来解救她,甚至已经无人在意她。
裴星摇死气沉沉地趴在破旧肮脏的草席上,紧紧地闭着眼,眉头紧锁,她似乎是想侧过身让自己舒服点,却只能无力地任由地牢里盘绕的毒蛇撕咬着她的肌肤,啃食她的血肉。
鹅毛大雪透过破窗落到她脏乱的发上,在寒冬腊月里,她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长裙,身上血迹斑斑、血肉模糊,宛如一摊烂肉。
这凄惨的模样,谁还能看得出来她曾经是名动四海八荒的第一美人呢?
一切都要从云霄宗来了一个少女说起。
那少女名为谢挽月,世人皆言,谢挽月容貌与裴星摇有着七分相似,但完全不可与裴星摇相提并论,分明是七分相似的容貌愣是连裴星摇五分的惊艳都发挥不出来。
所有人都把谢挽月当做她裴星摇的替身。
但是谢挽月本人并不在意,她就像天边的月亮一样纯洁无瑕,不论受了什么委屈都能笑得又乖又软,像是夹在墙缝里顽强生长的小白花。
但是即使谢挽月已经如此步步退让,上苍也没有放过谢挽月。
裴星摇天生体弱,经脉细弱不能修炼,纵使用各种天材地宝续命,也注定只能再活十余载。她是整个修真界的满级白月光,爱慕者遍布四海八荒,修真界的各个大佬都倾尽一切只是为了让她活得更久一点。
她的师尊谢千机窥探了天机,才发现了她能活下来的一线生机。
——谢挽月的心头精血。
于是,谢千机去凡间带回谢挽月收她为徒。从谢挽月来到云霄宗起,就遭受了很多的流言蜚语,遇到了很多的不公。
谢挽月的佩剑是裴星摇弃而不用的,丹药也是谢千机早早就为裴星摇准备好的,只是裴星摇无法修炼不能服用,才转手赠与了谢挽月。
但谢挽月从不怨世道不公,对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保持着最诚挚的热情。她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她裴星摇丢弃的佩剑,手里捧起来的是她裴星摇不屑的爱意。
但替身的命运注定是无法改变的,裴星摇落水命悬一线,谢千机终究还是放下了所谓的师徒情谊,逼着谢挽月给献出她的心头精血。
修真者一生总共就只能凝结出三滴心头精血,哪怕是失去一滴,都会元气大跌,渡劫期的大修士都不敢随意的给出一滴心头精血,更何况一个堪堪筑基的小修士。
谢挽月委屈得眼眶红红,眼中泛着不甘的泪水,却还是无私的献出了一滴心头血。
她一边委屈一边自我安慰着,裴星摇是她的小师妹,四舍五入就是她的妹妹,姐姐救妹妹怎么不可以呢?
但是事情有一就有二啊,裴星摇失去了一双眼,她便被剜去一双眼给裴星摇换上。
裴星摇一双腿残废了,再也无法站起来行走于这大好河山。
但是他们将这件事的因果归咎于谢挽月。
于是谢挽月也被他们碎了丹田,挑断了经脉。从此谢挽月再也不能修炼了,她再也不能实现她除魔卫道、匡扶苍生的志向。
最后,裴星摇的爱慕者们都知晓了事情的真相,了解了她的恶毒,全都移情别恋谢挽月。
他们全都为了挽回谢挽月追妻火葬场。
最后,那个曾经爱慕裴星摇的少年魔尊宴弃,击败所有竞争者脱颖而出,他强迫谢挽月嫁给他。
然而,谢挽月早就已经被这群人折磨到神志不清了。
她穿着一身嫁衣,疯疯癫癫地大笑着,毫不留恋地纵身跳下天渊,火红的嫁衣好像枯萎凄美的蝴蝶,裙摆勾勒出残阳的血色。
结局是,谢挽月跳下天渊魂飞魄散。
宴弃追悔莫及,在天渊发着疯,发誓要裴星摇付出代价。裴星摇就被他捉到魔界的地牢里慢慢折磨。
好疼啊……她想死啊……但是她还不能死,她还得为她的爹爹活着……
裴星摇已经被疼到脑海里一片混沌,腿上是冰冷粘腻的触感,血肉被撕裂的剧痛从腿上席卷全身,她知道,这是宴弃养的小蛇在吞食她的血肉。
她气息奄奄,身上死气沉沉。
她自小体弱多病,在这样的折磨下她的身体早就已经到了极限了,全靠着仅有的一点意识,给自己吊着一口气。
她告诉自己,她得活下去,哪怕她已经很想死了。
因为宴弃对她说过,她多活一天,她的爹爹才能多活一天,无论如何,她也要为自己的爹爹活着。
曾经受尽万千宠爱的裴家小公主,竟然在人生的最后几载受尽了折磨。
或许是躯体实在到了日薄西山的地步,裴星摇神志涣散,脑海里逐渐浮现出往事的一幕幕。越是回想,她就越是恨得滴血。
她想起自己和谢挽月第一次见面,她就被谢挽月不小心推到了湖里。凛冬的湖水彻骨的寒冷,冰冷的湖水透过口鼻灌进胸腔。
她命悬一线,差点一命呜呼。
之后,她又被谢挽月连累得失去了一双眼、一双腿,彻彻底底成了一个残废。
她从知晓自己命不久矣起,便立志走遍修真界每个角落,走遍千山万水。
她想攀上雪山之巅看浩瀚星辰,想前往忘川河畔摘一朵红莲彼岸,还想停留于俗世人间逛江南观塞外。
然而,这一切却因为谢挽月化为乌有,变成妄想。
最后谢挽月自尽,她也要为谢挽月的死付出代价。
她的家族被宴弃灭族,她眼睁睁地看着裴家几千口人死在她的面前。
腥风血雨里,她一直哭,哭哑了声音,哭到了脱力。她歪着头绝望地跪在地上,眼中彻底失去了焦距,同族的血几乎要结成河流淌在她腿边。
她呆呆地望着同族的尸体,像是没有灵魂的瓷器一般,瞳孔失焦,嘴唇一张一翕着,“爹爹,让我出去吧,宴弃想要的只有我的命,与你们无关。”
裴淮之揉了揉她的头,眼中满是绝望,却也丝毫不愿意退却,他坚定地说:“纵使他是魔尊又如何,想要带走我的掌上明珠,除非他踏过我的尸体。”
裴淮之拔剑迎战,却被宴弃抬手轻松便废了丹田,废了一身修为。
血雨漫天。
裴星摇彻底崩溃了,恸哭出声。
她连滚带爬地拖着残废的双腿,匍匐着爬到宴弃的脚边。昔日金枝玉叶的裴大小姐身上脸上全是血污,她哽咽着,泪水从她的眼眶中大滴大滴地落下来,砸进身下的血水里。
她跪在他的脚边,语无伦次地恳求他,“尊上,求求你放了我的爹爹,放了裴家,我和你走……”
少年魔尊只是轻笑了一声,他的声音清澈如同泉水,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残忍,“好啊,裴大小姐,我们一言为定。你可别想着寻死,你活一天,他们也多活一天,你死了,我也让他们陪葬。”
此刻,裴星摇的脊背弯曲如同折断的青松,她绝望地阖上眼,在她爹爹的一声声泣血的呐喊中,她像是认命了一般一字一句说道:“尊上,我明白。”
她明白,宴弃根本不想让她死,他只是想折磨她罢了。
谢挽月曾经受过的苦,他要千倍百倍的还给她。
于是,她也像谢挽月那样被剖开了心,又被生生剜去了一双眼。
谢挽月跳下天渊后,她被宴弃扔给他的属下作为赏赐,甚至沦为整个魔界的炉鼎。她身娇体弱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折磨,濒死之际,还被宴弃带回地牢里用丹药吊着一口命继续折磨。
地牢里满是蛇鼠虫蚁啃咬着裴星摇的肌肤。此刻她血迹斑斑,腿上白骨森森,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耳畔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裴星摇知晓来者是谁,她勉强支撑起血肉模糊的身子,寻着声音抬起头望向来人,即使她什么都看不到,眼前一片漆黑。
她的眼睛早就已经被人挖去,黑洞洞的眼窝处空空荡荡,曾经白皙如玉的肌肤早已经干裂皱起,双腿失去了血肉甚至能看见白骨森森,整个人看起来甚是骇人。
宴弃走到她的身前,垂眸看向这个曾经名振四海八荒如今却满身凄惨的少女,声音有些低沉,不紧不慢地说道:“挽挽以前也是这样惨的。”
裴星摇蓦地笑出声来,身体因为大笑一颤一颤地,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是有些癫狂。她的声音嘶哑着,听得人只感觉头皮发麻:
“宴弃,谢挽月很惨与我何关?!向她动手的人你们啊,是你们逼她献出心头血,是你们剜掉她的一双眼睛,我做了什么?”
“我的手上从未沾过她的血,我甚至因为她失去了一双腿,我差点因为她命丧黄泉。宴弃,我问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明明一切都是你们做的,为什么你们不去死呢?为什么非要来折磨我?我遭遇的一切难道还不够还她的吗?”
“你们怎么还不去死啊,你们快点死啊——!明明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做的,凭什么一切都要我来承担——”
她的语气越来越癫狂,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嘴里猛地从吐出来一口污血。
她有些愣神,身体僵硬得宛如死人。隐隐地,她知道自己活不过今天了。
她呆呆地,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抑制住心里那些滔天的恨,她低声哀求道:“宴弃,算我求你,我死后你能不能放过我的爹爹,我真的活不长久了……”
无论她怎么痛恨,她终究还是要对这个和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低声下气,她真的好恨他们,恨到滴血,恨不得撕碎他们的血肉。但是她还是为了自己的爹爹收敛心中无边无际的恨意,只求他能饶了她的爹爹一命。
宴弃只是冷眼观她的狼狈与癫狂,裴星摇越发疯,他心里面的痛才会越少一点。
他像是没听到她的哀求那样,自顾自地说道:“你知道吗,挽挽她那时有多么害怕,她害怕黑暗,她害怕蛇。你却将她扔在那个不见天日的蛇窟里独自逃走,自私地向谢千机隐瞒了她的行踪,不让谢千机救她,如今的一切都是你罪有应得。”
她没有力气为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辩解,也知道宴弃根本不会在乎她这么做的理由,所以她只是不断地点着头,附和着他的话。
裴星摇的躯体早已经到了极限,七窍渐渐流出来血,黑色的污血蜿蜒在她崎岖的脸上,又凄惨又骇人。
她呕着血,像是被剥夺神志的傀儡那般只是不断地重复道:“宴弃,是我罪有应得,是我罪有应得,我罪有应得……求你,放过我的爹爹,我求你……”
宴弃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她的求饶,眼中满是恶意,半晌他说道:“就在清晨,裴淮之自戕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眸观察着裴星摇的神情,看着裴星摇痛不欲生能稍稍减弱他心中无尽的悔恨。
然后,他就看见裴星摇脸上委曲求全的神色陡然僵住,再一瞬间变得癫狂。
她猛地恸哭出声,声音撕心裂肺,泪水混合着血水打湿了整张脸。她颤抖着用尽仅有的力气撑起腰身坐在地上,双腿蜷缩着露出腿上的白骨森森。
即使她眼前一片漆黑,她也缓缓抬起头,仰望着天光,迎着透过破窗飘进来的鹅毛大雪,像是如释重负那般,扯起唇角勾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喃喃道:“爹爹,你在黄泉路上等等瑶瑶,瑶瑶来见你了……瑶瑶这辈子过得好苦啊,下辈子我们离这里远远的……”字字泣血,凄惨到了极致。
宴弃望向她嗤笑一声,说道:“你以为你会有下辈子吗?挽挽跳下天渊,她魂飞魄散了,再也无法转世投胎,你以为我会让你有下辈子?”
随后他拿出一个黑色的烛台,烛台上的灯火泛着幽幽地蓝光,四周传来一种扭曲空间的炙热。
裴星摇猛然露出惊骇之色,从宴弃祭出那个烛台开始,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都在被灼烧,她瑟缩着不断地挪着身体后退,不断地求饶,直到自己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声音嘶哑哽咽:
“宴弃,谢挽月的死是你们逼的,与我无关……求求你放过我,我可以死,我不想魂飞魄散,我只想见我的爹爹,我爹爹还在黄泉路上等我,他还在等我……你让我死吧,我想见我爹爹……”
幽蓝的火焰从烛台里一点点的蔓延开来,她的皮肉在烈火的炙烤中逐渐化为一滩血水,她不由得哭喊出声。
灵魂都被撕扯灼烧的痛,让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将要魂飞魄散了……
她要死了,她甚至无法去黄泉路上见她的爹爹……
爹爹……瑶瑶想见你……瑶瑶真的好想见你最后一面……哪怕只是在黄泉路上……
幽蓝色的烈火在裴星摇枯槁的头发上不断地跳动着,明明灭灭,她黑洞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宴弃,灵魂中迸发出毁天灭地的恨,整个人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宴弃,如果一切重来,我一定要你死无全尸、魂飞魄散——”
“我要你们所有人,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