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舞
小鱼最近睡眠非常不足,但准确的来说也不是不足,而是根本睡不着。
不知从何时起,小鱼发现自己居然可以不用睡觉了。
尤其是最近,她常常意识不到自身时间的流逝。有时,她明明只是在屋内小坐了一会,但别人却告诉她,说她已经三天没出过门了。
刚开始小鱼还没太在意,但慢慢地她就发现,自己身上还有更多怪异的地方。就比如,无论白天自己跳了多久的舞,到晚上却一点儿都不会累,也不想睡觉,而且不吃东西肚子也不会饿。
直到有一天,有位贵族因仰慕小鱼,而送给了她一面铜镜。小鱼收到铜镜十分开心,因为铜镜只有王和贵族才可以使用,平民一般都是不用镜子或者以水为镜。而照水为镜就只能看个大概,但铜镜却能清晰地照出人影。
所以,当小鱼收到铜镜后,以为今后梳妆,终于可以用铜镜看清楚自己的脸。
可是,等她将铜镜捧在手中,想要揽镜自照时,却发现镜子中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从那以后,小鱼就再也没有碰过那面铜镜,也彻底不再吃饭,不再睡觉,一心只想着跳舞。只有在跳舞时,她才能忘记这一切,忘记痛苦,让她觉得自己仍然还是那个小鱼。
暮春时节,雷雨说下就下。拾夜和少年的马车就在一阵春雨的拍打下,驶进了朝歌城。
马车在城内缓慢行驶,拾夜用障眼法,掩盖住了骏马眼中燃烧着的赤焰,以免让旁人生疑。
待穿过一条街后,马车来到了一个市肆。
市肆里卖牛羊的,卖鸡鸭的,卖陶器的,卖草鞋竹筐的,还有卖粮米蔬菜的,十分喧嚣热闹。
当然,除了买卖这些粮食、牲口和日用品外,这个是市肆里同样还买卖奴隶。
市肆最好最热闹的一个地段,地上跪着十几个衣衫褴褛,被木枷锁起来的奴隶。里面有男有女,也有老幼,脚上通通拴着麻绳,被几个彪形大汉押在那里,任行人驻足观看。
那几个大汉不时地甩动手中的鞭子,在空中炸开一声响,那声音颇为嘹亮,吸引了更多的人停下来。
那些打量奴隶的人越来越多,有些已经开始问起了价,还有人上手拉开奴隶的下颚,检查牙齿是否齐全。
这年头,别说是祈福攘灾,祭拜先祖天神,就是一般人家修房盖个屋,都得杀个人牲祭祀一下,然后埋到地基里才能打桩,所以市肆里的奴隶买卖非常兴隆。
出售的奴隶当中,以老人小孩和女奴居多,因为年轻力壮的男奴隶,暂时还可以充当劳动力,一般很少出售或是售价比较贵。
而老人小孩和女人就十分便宜,一头牛就能换三四个奴隶,寻常人家也能买得起。
拾夜他们的马车径直穿过市肆,来到了城内最大的一座神庙。神庙前的广场上有一个祭台,今天在这里将要举行一场攘灾的祭祀活动。
在祭祀前,小鱼将会在广场上敬献降神的乐舞,得到消息的民众,早早地就赶来抢占位置。
广场外围的一角,拾夜和少年坐在马车边上,也静静地等着看小鱼的表演。
傍晚时,神庙广场四周燃起一圈篝火。广场外,早已被参加祭祀和围观的民众挤得水泄不通。有的人甚至爬上了附近的屋顶,站在屋顶上伸长了脖子等待着。
随着一阵紧密的鼓点,降神的乐舞正式开始。
“马上开始了!”
人群中有人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广场周围立刻掀起了一阵阵汹涌地欢呼声。
就在这时,祭台边上升起了一道帷幔。两个巫师身着色彩鲜艳的巫舞衣,头戴诡异凶恶的面具,举着帷幔,随着鼓点缓缓地登上了祭台。
当巫师走到祭台中央站定时,鼓声也在这时停了下来。然后帷幔落下,小鱼身穿一身商人崇尚的白色舞衣,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她洁白的舞衣下摆,罩着一用一层红线编织的网裙,网裙每个结上都坠着一个小巧铜铃。
小鱼赤足踩在祭台上,随着渐渐响起的鼓点,缓缓来到台前。每走一步,舞衣上的铜铃都会响起清脆的铃声。
在人群的注视下,小鱼伴着鼓点,纤纤细玉足踩在祭台的木板上,开始跳跃、旋转,欢快地起舞。
小鱼的容貌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明眸皓齿,楚楚动人。她那瘦弱而玲珑的身躯,在篝火映照下婆娑起舞,如墨般的头发也随着轻盈的舞姿恣意飞扬。
她的舞姿轻盈灵巧,身体柔若无骨,如柳枝般随鼓声扭动,一双眼眸欲语还休,眼波流转间似是万千柔情,百般回肠,让人心生爱怜。
突然,鼓点骤然转急,小鱼的身姿亦舞动得越来越快,裙裾飞扬,如轻云飘荡。
接着,小鱼以右足为轴,舒展双臂,随之旋转身躯在原地弧旋,并愈转愈快,清脆的铜铃声也越响越急。
周围的民众皆是看得目瞪口呆,大张着嘴巴,目不转睛地盯着翩翩起舞的小鱼,生怕眨下眼就错过了她精绝的舞姿。
祭台上小鱼的舞蹈还在继续,台下无数被篝火映照的人中,有一个人似乎看得格外出神。
那是一个看上去三四十岁样子的男子,他的两鬓已有几撮头发花白,但那双阴沉的眼睛中,却洋溢着炽热的欲望。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小鱼。当小鱼还在祭台上起舞和旋转时,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神情变得深沉阴郁。
终于鼓点声停了下来,小鱼也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观众爱怜地为她热烈鼓掌。
看完了小鱼的舞,拾夜转头看了一眼少年,轻笑着问:“如何?”
“确实很美,她的舞。”少年淡淡地评价了一句,但他绝不是在敷衍,以他的阅历来说,小鱼的舞确实称得上“美”这个字。
拾夜听到少年的评价,唇边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少年看着拾夜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忍不住好奇道:“是你给了她这样的舞技?”
闻言,拾夜转过身看着少年。许久之后,她的温柔语调,才在这夜色中轻缓地响起:“不,这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我只是帮她实现让世人看到的目的。”
夜色越发浓稠,广场的上篝火发出耀眼的红光,降神的乐舞后,攘灾的祭祀开始。
十几名奴隶和几只牛羊被推上了祭台。祭台上,由于常年的祭祀屠杀,地面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
三四十名巫师和刀斧手,将奴隶与牛羊围在祭台中央。
祭祀开始,祭司唱着晦涩阴沉的咒语,开始围着人牲和牛羊祭品打转。等祭司咏唱完咒语,一声令下,刀斧手们挥动斧钺,齐刷刷的将人牲斩首。
浓烈的血腥味迅速蔓延到四周,巫师们将滚落在地上的人头捡起,然后挂上旗杆,继续开始哼唱咒语。
广场外围的民众也纷纷张开双臂,开始低声祈祷。
小鱼此时站在祭台下,望着那一颗颗被高挂于旗杆上的头颅,心中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某些重要的事情。
究竟是什么?啊!是头颅,她不自觉的伸手摸上自己的脖颈。
摸着摸着,小鱼突然发现自己纤细的脖颈上,似乎好像有一道圆弧的伤疤。
这个发现把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她迅速的低头想要亲眼去确认,可是人怎么能看到自己的脖颈呢?
于是她四处寻找,寻找镜子!对那面铜镜,她的铜镜呢?她放到哪里去了?
小鱼突然开始心急如焚,根本不等祭祀结束,也不顾挽留她的众人,一路飞奔,跑回了自己的住处。她要找到那面镜子,她要亲自看看自己的脖颈。
小鱼离开后,人群中那个两鬓花白的中年男子,目光阴沉地招来自己的下属,轻声耳语了几句。下属听完后,恭敬的行了一礼,转身便向小鱼离去的方向追去。
拾夜在远处看着一切,目光幽深地少年说道:“你知道商人牲的祭祀方法有多少种?”
她说这话的语气轻描淡写的,仿佛是在问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少年看出了拾夜的恶趣味,但人是给面子地回了一句:“我不太关心这些,你想说的话就说罢。”
“哈哈哈哈!”拾夜笑得前仰后合,忍不住撇了一眼少年,“没想到你也还有善解人意的时候。”
少年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地端坐着,默默等着听拾夜讲话。
拾夜见他如此配合,也不再卖关子。
“据我所知,现在献祭人牲的方法大概有十几种。砍头以祭谓之“伐”;剖杀以祭谓之“卯”;剖腹挖肠以祭谓之“胣”;剖胸以祭谓之“副”;弹杀以祭谓之“弹”;肢解以祭谓之“冊”;焚烧以祭谓之“烄”;坑杀以祭谓之“臽”;投水以祭谓之“沉”;把人晒干做成肉脯以祭谓之“戠”;放血以祭谓之“裂”;煮烂以祭谓之“胹”……”
少年听完后,面色平静地评价道:“商人的天神,口味还真是挺丰富啊。”
“哈哈哈哈哈!”
这次,拾夜笑得更大声了。半晌后,她才轻轻拭了拭自己的眼角,语气森然地说:“是不是跟妖也没多大区别?”
“是啊~”少年好像也被拾夜感染了,嘴角同样漾起了一丝微笑,只是那笑容,残忍而阴冷,正如此时的拾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