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
少年被拾夜掐着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被迫听她讲话。
“你受到攻击和敌意做出的反击,全都像是被训练出来的本能反应,其实你自身缺乏对于活着的欲望。”
少年想否认,但嘴巴张着努力了半天,喉咙里也没能发出一个音调。
拾夜掐着他脖子的瞬间,他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股力量,推着撞在了粗糙的树干上。现在,后背已经开始火辣辣地疼。
少年下意识地伸手,抬拼命掰扯着卡在他脖子处的手掌。
空气越来越稀薄,他双手轮替扯着拾夜的手指。但拾夜却犹如一座山峰般,难以撼动。
又要死了么?少年心想,今日这一遭,他这根脖子可真没少受苦。先是花影,现在又是拾夜,为什么她们都这么热衷于摧残别人的脖子?
不过,要是他现在死了,是不是以后就不必在到处漂泊,而毕方他们,也不必再为自己担惊受怕,可以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他忽然觉得,这样似乎也挺不错。
少年这样想着,渐渐松开了抓着拾夜的双手,停止了挣扎。
而拾夜在看到少年脸上,那如解脱一般的笑容后,猛然松了手。
少年失了气力,腿一软直接摔在了地上,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天上的太阳开始渐渐西斜,寒风掠过林间,吹得树枝“唰唰”作响。
拾夜神色复杂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年,单膝跪地,蹲下身,攥着袖口蹭去粘到他脸上的泥土。
“你这个年纪,不该轻易说出去死这种话。”
“我没想着要去死!”少年扯着嘶哑的嗓子,弱弱地辩解了一句:“我答应过毕方他们,会活下去。”
拾夜收回手,上下扫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低笑一声,“答应了毕方要活下去,你自己不想吗?”
少年别开脸,气弱道:“我不想死。”
“那你想活下去吗?”拾夜不依不饶地逼问。
她没有给少年逃避和糊弄的机会,非要逼他做出正面回答。
少年若有所思地垂眸,顿了顿,方才沉吟道:“我想活着。”
拾夜轻嗤一声,口吻严肃道:“你刚才为什么犹豫?”
“我犹豫了吗?”少年轻飘飘地否认,“我只不过,是不害怕和讨厌死而已。”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洒脱中带着一丝怅惘,让拾夜听得很不舒服。
“对死亡不厌恶和恐惧,就已经不是一个想要活下去的人,该有的心态了。”拾夜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神情逐渐凝重,“想要活着的人,无不畏惧和厌恶死亡,因为那是求生的本能。”
她的目光,泛着逼人的寒意,似一把尖刀抵在少年眼前,“我提醒过你,你太缺乏活下去的欲望了。你面对生死有种超脱的冷静,那是对自己生命的一种漠视。”
对于拾夜刚刚的这番话,少年没再反驳。
他脖颈上青紫色的淤痕,清晰可见,嗓子也又痛又痒。但他却一直忍耐着,直到实在忍不住了,才咳嗽了两声出来。
拾夜冷眼看着少年,见他一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脖颈,俊美的脸庞微微涨红,神色无悲无喜,平静无波。
“从我记事起,身边的下属就无数次告诫我,要活下去。可他们越是这样提醒我,就越像是在默认我会死一样。”少年哑着嗓子,慢条斯理地说着。
拾夜听着,眉头微皱,烦躁地问:“为什么要这么想?”
“因为,越是有人面前耳提面命地提醒,也就意味着死亡一直都如影随形,从未离我远去。”
少年说着,不由得低头苦笑了两声,“你能明白那是种什么感受吗?从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这么痛苦的活下去。为了不辜负毕方他们的期望,我一直努力着,努力着与死为伍地活下去。”
朔风卷起残雪,晃晃悠悠地飘荡而过。
拾夜瞧着少年,那还稚嫩却缺少朝气脸庞,终是忍不住微微摇头,暗叹一声。
“你还是个孩子啊,干嘛说这么悲凉的话。”
说着,她一伸手,将少年从地上扶了起。
少年握着拾夜温热的手掌,露出了一丝轻快的笑容,“你放心好了,我是做好了随时会死的准备,但不是随时准备去死!”
花影从刚刚,看到拾夜掐着少年的脖子起,就一直担心,拾夜这个疯子真的会掐死少年。
毕竟,以拾夜曾经那种狠绝的疯劲,她完全能做得出玉石俱焚这种事来。
现在,看到少年没事,花影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如果少年现在就死了,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花影思虑再三,正准备起身时,树林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少司!”
是氐姜和丹赶到了,不仅是他们,就连老祭司,也拖着半条命一起跟了过来。
老祭司一来,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小巫祝,吓得手中的拐杖差点没拿稳。他连滚带爬,赶忙跑到小巫祝身边查看。
小巫祝自从被少年救上岸后,就直接被湖岸边鲜血淋漓的场景,给吓晕了过去,到现在都还没醒。
老祭司抱着徒弟,颤抖着干枯的手指,探了探小巫祝鼻息。半晌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氐姜和丹则直接朝着仓庚奔去,然后一脸急切地询问情况。
花影对突然冒出来的这三人,非常地厌烦。眼看着已经渐渐西沉的太阳,想到再有两日便是日食,人多肯定碍事。
于是,她冷下脸,强硬地对仓庚发出指令:“让你的人赶紧滚!”
氐姜一听,立刻暴怒,“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我们少司如此说话!”
眼看氐姜就要动手,仓庚连忙出言制止:“氐姜,别冲动!”
氐姜闻言,愤愤不平地将刚刚拔出的剑,又收回了剑鞘。
仓庚望着喜极而泣的老祭司,询问道:“老祭司,昨天你是不是对我们说了谎?为什么要诬陷他人?”
老祭司一怔,呆呆地望着花影,眼底满是惊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此,仓庚轻喟一声,又问:“盘龙城,是不是所有人都中了毒?”
这次,老祭司更是惊得睁圆了双目,嘴巴一张一合,最终,只能从嗓子眼儿挤出了一句,“是!”
“唉——”仓庚长叹一声,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老祭司见到仓庚露出如此伤痛的表情,心中愧疚难当,忍不住解释道:“神巫大人莫怪,吾等草芥之民,迂鲁难驯。当初这个妖魔——”
老祭司一抬手指着花影,激动地说着:“她以救治瘟疫为名,在汤药里下了毒,等吾等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不得不受她控制。”
说罢,老祭司忍不住痛哭出声。
低沉的呜咽声在湖边回荡。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山林深处时,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晦涩难明。
花影再次催促道:“哭丧的,和那边两个闲人赶紧滚!”
此言一出,氐姜再次暴怒。
但这次,还没等她来得及跳出来反对,拾夜就先动手了。
数道金光,以锐不可挡之势,朝着仓庚和氐姜凛凛而来。
氐姜拔剑便挡,但为时已晚。仓庚见状,急忙从身后一把拉开氐姜。金光擦着仓庚身侧,飞向他们身后的树林。
一阵“轰隆”声后,树林里倒下了一排大树。
氐姜和丹皆有心有余悸,老祭司更是吓得目瞪口。
仓庚和花影,也根本没料到拾夜会突然动手,只能仓皇应对。
方才那几道金光威力迅猛,若不是拾夜手下留情。只怕此刻,氐姜和仓庚就要同那林中倒下的树木,一个下场了。
不过,拾夜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杀人。
她一击出手后,现场立刻混乱了起来。少年把玥儿扛到肩头就往树林里跑,花影一见,下意识便追。
此时,天色已渐渐变暗,山林里更是因树木遮挡,已经完全不见一丝光线。
不过对于妖怪来说,在黑暗中识物,一点困难都没有。很快,花影就追上了少年。
可是,眼前的情况,却让花影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拾夜为何突然动手袭击仓庚他们?少年又为何要挟持玥儿逃走,而且她跑出来追少年,为什么拾夜没有跟来?花影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娘亲!”
渺渺的呼唤传入耳中,花影缓缓抬起头。只见夜色的薄雾中,少年的唇边漾着一丝恶劣的笑容。
“我……”花影张了张嘴,突然却想不起要说什么,一个晃神间,少年竟又消失不见了。
昏暗的山林间,迷雾漫漫上扬。花影握紧了拳头,直到指甲掐破了掌心的皮肤,她才回过神来。
夜深了,周围格外的寂静。借着惨白的月光,花影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树林中迷雾茫茫,清冷月华照着满地银霜,口中呼出的气息化作阵阵白雾,花影终于找回了理智。
少年中了她的毒,根本跑不了。即使他抓走了玥儿,暂时也不敢把玥儿怎么样。
更何况还有仓庚,只要他和自己联手,有森罗万象图在,她何须害怕拾夜和少年耍花招。
当务之急,是要除掉拾夜这个最大的障碍。
没错,她应该先解决拾夜!
下定决心后,花影不再去追寻少年的踪影,而是转身返回了湖泊边。
此时的湖泊边,拾夜与仓庚、氐姜和丹,正混战在一起。
剑气法术纵横纷飞,湖泊四周所见之地,皆被摧残。残肢烂肉碾作成泥,断枝碎石滚落一地。
眼见此番景象,花影二话不说,立马加入了战场,和仓庚三人一起围攻拾夜。
但可惜,即使合三人一妖之力,也依然不是拾夜的对手。十数回合之后,花影便被拾夜一掌震出数丈之远。
彻骨的剧痛,让她意识开始模糊,只能强撑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
她忍着剧痛,冲着仓庚颤声道:“你还在等什么?难道要等着她杀了我们吗?快用森罗万象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