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肥羊
七月流火,蚊虫肆虐。虽是二八少女,但于秋秋毕竟接手了五木寨寨主一位。
新任土匪头子不得不顶住滚烫的日头,带着小弟在路上盯梢,寻找打劫的目标,为寨子创收。
五木寨近年来经济状况岌岌可危,连年或洪涝或大旱,天灾不断,即便没有朝廷的征收赋税,田里的收成也无法养活一大寨子的人了。
前任寨主于大,也就是于秋秋父亲,是个逍遥闲人。每日窝在家中读书喝酒,每每二寨主王叔告知粮食歉收,他也总是以开仓放粮搪塞过去。
这一年年下去,粮仓终于见了底,于大也终于着了急。
某一天,于大突然兴冲冲跑去找于秋秋娘亲,大喊:“我找到解决粮食问题的方法啦!”
随后便是于大夫妻俩与宋叔夫妻俩一同去尝试于大那个所谓的办法。
他们再没能回来。
留下偌大一个寨子,身为寨主独生女的于秋秋只好硬着头皮顶上了寨主之位。
身后的推搡响动将于秋秋从思绪中拉回。
于秋秋回头,原来是王二和李四动起手来。
王二是个肌肉虬结的壮汉,乍一看很唬人,可惜是个脑子愚笨的,时常被人哄骗着吃亏。是以,一旦觉得自己吃了亏,他便不依不饶地为自己讨要说法。
私人恩怨于秋秋原不想管,但想想王二那一身蛮力不可小觑,推搡起来伤着自家兄弟就不好了。
于秋秋微起身,跺了跺微麻的脚,朝两人挪去。
还没等于秋秋调停,两人的争执就以李四被推到一坨高耸焦黑,恶臭无比的狗屎上告终。
所有人立刻跳开两三米,远离了恶臭逼人的李四。
李四瞪了王二一眼,余光瞄到于秋秋赶来的身影,愤愤地咽下这口气跑去角落,打开水袋擦拭起身上的污秽来。
旁边的方木哈哈大笑,对着李四讥嘲道:“怎么?还敢瞧不起王二吗?”
李四不语,只是捏着袖口擦拭的手上,根根青筋鼓胀起来。
于秋秋听得眉头直皱,踹了方木一脚。刚要仔细询问调停,一阵骨碌碌的车轮声传来。
凑巧极了,下方的山路竟来了两辆马车。
马车赶得飞快,等于秋秋抢先回神,马车已经经过了大半。
于秋秋着急询问放哨的小刀:“怎么样,这趟可以劫吗?”
刚刚忙着看热闹的小刀:……
于秋秋虽然被迫走上打劫的致富之路,但她仍有自己的原则:
一、妇孺病弱不劫
二、贫穷落难之人不劫
三、忠孝仁义之人不劫
可惜这世道,忠孝仁义者少有,放过的多是前两种。
山路上的马车虽然样式简单朴实,但仔细一瞧就会发现用料做工都极为考究,穷苦人是无力负担这样的马车的费用的。
那么,是女眷出行吗?
原本有小刀放哨,小刀眼力、听力过人,即便不好确定,那么由于秋秋向车轮处掷一枚石子制造一下混乱,再由小刀仔细探查就知道车主的底细了。
可惜,大家都看了李四和王二一场热闹,生生错过了最好时机,眼看那辆马车将要拐过山壁,于秋秋一着急从草丛里跳了出来。
她大喊:“小姐请留步!”
马车没有丝毫停留,甚至还快了几分。
于秋秋怀疑对方没有听到自己的喊叫,于是追赶上前,大叫道:“这位小姐,可否停下马车,在下有事相问。”
车帘子掀开,一个眉清目秀,远眉朱唇的小厮露出了脸。
他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呵斥道:“哪来的粗鲁人,叫谁家的小姐?休要打扰我家公子休息!”
说罢,对方还极为嫌恶地打量了于秋秋一眼,转头冲车夫催促道:“车夫,再开快一点,别什么杂三杂四的乞丐都能追上马车来搭话。”
车夫闻言应喏,狠抽了那拉车的大黑马一鞭,马车又快了几分。
于秋秋落在车后被车轮滚起的灰尘溅了满头满脸。
马车渐渐远去,于秋秋对着那高人一等的马车狠狠呸了一口唾沫。
她利落地朝身后的兄弟们远远比了个手势。
兄弟们,开工!
……
马车上的两人昏昏欲睡。
冯珥绷着全身的弦,直到远远地出了京城才略松了一口气。
好在计划一切还算顺利。
冯珥年方二八,乃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公主之一。小公主自小娇养在宫中,从未受到任何委屈。
因为自小长在宫中,每每读起话本,冯珥便对外面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与向往,
奈何近来天灾不断,流民渐多,父皇始终没有同意她出宫的请求。
冯珥实在不甘心,对着父皇软磨硬泡,连着送了三天亲手做的小点心,才磨得父皇松了口。
只是,只允许在京城中四处转转,还得有禁军陪护。
小公主哪听得这些告诫,带着贴身婢女兰英一出宫便使计摆脱了烦人的禁军,乔装打扮一番后,雇了辆马车并几个护卫,欢欢喜喜地出了城。
车轮咕噜噜疾行,冯珥欢喜地看了半天野景,渐渐地乏困起来。
山路不平,时不时颠簸一下,她睡得也便没有那么安稳,兰英一边小心地扶着公主,让她好安稳地靠在自己肩头,一边时不时打量一下车外的景况。
一句突兀的喊声打破了山中的寂静。
兰英下意识捂住公主的耳朵,担心扰了公主休息。
可那大嗓门越发不依不饶起来,浅眠的公主也颤了颤眼皮,有了醒转的迹象,将兰英气得够呛。一把拉开窗帘子,毫不客气地冲那来人训斥了一通。
终于安静下来。
马车顺畅地前行着,伴着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兰英的眼皮也逐渐合拢起来。
突然,哧——马车猛地来了个急停,猝不及防的主仆二人被狠狠地甩到了车壁上。
兰英最先反应过来,一把将公主揽在怀中护住,她自己确实猛地撞了上去。
砰——
兰英两管鼻血迅速流了下来,未及防护的额头也通红一片,整个人眼前是一片金星,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可吓坏了冯珥,她一边哆嗦着手在行李中翻找着金疮药,一边又气又急地冲外面喝骂:“怎么驾得车?伤了人怎么办?”
没有等来意料中的赔礼请罪,车外一片寂静,冯珥才慢慢觉出些不对劲来。
外面传来一声陌生的大笑。
“与公子有缘,唐突停车,莫要见怪!”一道粗粝的男声在车外响起。
冯珥一个激灵,迅速清醒起来,浑身瞬间冒了一层冷汗。
“你是何人?”冯珥佯装镇定。
“哈哈”,对面大笑起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这过,留下买路财,公子无须知道我是何人,只需要清楚一点,留财买命,我们是想和你谈个公平交易的良心人。”
冯珥狠狠地咬紧了嘴唇,脸上已是没有半分血色。
她对于宫外世界的所有了解大多源于话本。
话本里的土匪可都是穷凶极恶的存在,毫无道义可言。
拿钱买命?冯珥可不相信,话本里多的是奉上全部家当后被一刀毙命的可怜人,更何况……
她静静谛听了会儿,外面没有半分别的声响,她的心一下子沉了底。
自己雇的那五个膀大腰圆的护卫在镖局里可是数得上号的高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这些土匪灭了口。
如今只剩她与兰英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是被看穿女儿身,等待她和兰英的又会是什么?
冯珥打了个冷战,不敢再往下细想。
她低头看了看一旁昏昏沉沉,连起身都不能的兰英,用力闭了闭眼。
车外,那道声音还在催促。
“怎么,公子是不愿意破财吗?”声音已带了丝威胁的凛意。
“愿意,愿意!”
害怕对方发现车内只有两个女子,冯珥故意粗着嗓子大声道。
“那公子便速速下车吧。将车与行囊留下,你们主仆二人就可以走了。”
冯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下车吗?
她低头瞧了眼自己已经抖成筛糠的两条面条腿,再看一下兰英,情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刚刚马车停得太突然,两人又都没什么防备,是以俱是结结实实摔打在了车厢里,兰英为了护着她,伤得还要重些。
刚才兰英还尚有几分神智,如今竟然昏了过去。
眼下两人一出车门,这伤残模样不说,若是被瞧出了女子身份,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如今这世道,女子还算是类流通较好的货物,若是对方起了歹心,将两人捉起来卖到窑子里,那才是人间地狱,生不如死。
脚步声渐近,对方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想要掀开帘子一探究竟。
冯珥没有任何筹码可以拖延,心下悲凉,如此死境下突然生出一股拼死一搏的勇气。
死都死了,总得报个仇吧。
她粗着嗓子回道:“内子中暑在车中无力起身,我一个文弱书生也搬动不得,可否请好汉上来一助啊?”
这要求让于秋秋一下子皱紧了眉头。王二憨憨地道:“俺力气大,让俺去搬吧。”说着就要上车掀帘子,被于秋秋一把拽下车,王二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王二疑惑地看向自己寨主,于秋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王二退到身后。王二被于秋秋脸上的严肃谨慎给吓到,小跑着跑到了队尾。
于秋秋自己上前,紧挨着拉车的马匹蹲下,严阵以待,其余众人也持着刀围了过来。
有微风吹过,厚重的车帘却丝毫未动,密实地掩盖着车中的一切。
于秋秋微平了平刀,正午白炽的光芒顺刀流淌,
车内的冯珥被折射的刀光晃了眼。她咬紧嘴唇,握紧了手中锋利的金簪,像握住最后一丝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