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姜夫人
许是睡了三日的原因,于秋秋送走了姜老夫人后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屋外静了下来,丫鬟婆子的走动与聊天声都逐渐淡了下去,惟余几声夜鸟啼鸣。
于秋秋开始想念起山中的夜晚,想念起五木寨中那个破破烂烂的小窝。
几番尝试反而越来越清醒后,于秋秋索性翻身下床走到了院子里。
角灯昏暗,树影绰绰,夜色微凉,于秋秋仅仅披了件单衣,茫茫然地游走在这偌大的侯府。
转了几个弯,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松树林。
下意识地,于秋秋走了进去。
穿过松树林,便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小院子。
凝神细听,院中传来一阵打斗声。
于秋秋悄悄隐在不远处的一棵松树后听了一会儿,觉出这似乎并非打斗,而是有人在练武。
姜府以剑法闻名,一套太法剑更是无出其右。
一时间,于秋秋也有些好奇这是不是姜府的人在练习这传说中的太法剑。
努力屏住气息,于秋秋慢慢靠近那个院子,打算找个隐蔽的角落,偷偷观摩一下这传说中的剑法。
一切都很顺利,于秋秋找了个不远不近的小墙头,借着一丛藤曼的遮掩,悄悄地看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院中是一个女人,她用的也不是剑,而是一把刀。
女人衣着素朴,头发挽起做妇人髻。
她身形灵活,刀法狠辣,虽是独自练习,但也能看出刀法中那直取性命的狠辣。
问题是,这刀法为何同父亲教自己的那套,如此相似?
于秋秋陷入巨大的震惊中,她仔细回忆当时父亲教她时的话语。
秋秋,这可是我老于家的独家刀法,传给你可要好好学啊……
老于家的独家刀法?!
这姜府里的白衣女子怎会用得如此熟练?
过于震惊,于秋秋甚至忘了掩藏自己的声息,待回过神来,一把大刀已带着寒光直直地冲着面门飞来。
于秋秋一个漂亮的纵跃,躲过飞刀后翻过院墙,同那白衣女人对上了眼。
一番沉默的对峙,于秋秋抢先开口:“你是什么人?”
对方寡素的脸上一脸漠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又细细打量了她几眼,有些不耐烦地转身向房中走去。
于秋秋还有一肚子疑问没有得到解答,哪里肯让她走,抬脚便跟着对方一起走进了屋里。
那女人回头看了看这个莫名其妙跟着自己进来的人,眼中的不快历历分明。
她终于开了口:“你进来做什么?”
于秋秋也有点尴尬,但还有些困惑需要对方给自己解答,便干巴巴一笑,随手拾起了桌上的茶壶,作势便要倒水。
“在下有些口渴,跟前辈讨杯水喝。”
茶壶微微倾斜,一滴水都没有流出,于秋秋加大了茶壶的斜度,仍然没有。于秋秋咬咬牙,将茶壶竖起来倒水,仍然没有。
对面的女人平平开口:“如你所见,我这没水。”
于秋秋尴尬地将茶壶放下,不知所措地将手背到身后,眼睛一边乱瞄一边胡乱应付着:“好说好说。”
很快,她又胡乱找到了第二个借口。
“在下房中烛火将尽,想来讨要些白烛。”
那女人看了看房中仅有的那只烧到一半的白蜡烛,两人对视,房中一时无言。
毕竟是白衣女人的主场,她淡然地从桌上拿了个苹果咔嚓咔嚓啃起来,那模样像是在等着看于秋秋还能想出什么花招。
于秋秋后知后觉地问道:“夫人认得我?”
白衣女人咧嘴一笑,将啃了一半的苹果往桌上随意一放,吐槽道:“于姑娘刚刚反应过来吗?”
于秋秋整个人都傻了眼。
“敢问夫人是何人?”
“哈哈”,姜夫人忍不住大笑了几声,慢悠悠答道,“姜逸云他妈。”
刚要伸手去够另一只苹果的于秋秋立马收回手,乖巧紧张地坐回了原位。
姜夫人慢条斯理地掏出帕子净了净手,脸上恢复了漠然与威严。
“我听阿恒说了你和他的事,这门婚事,我不同意。”姜夫人直截了当道。
对面的于秋秋一脸麻木。
“夫人可否说说你家儿子究竟跟你们说了些什么,让你们对我竟然有如此深的误会?”
姜夫人没有搭理于秋秋的问话,转头拍了拍手,很快,堂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劲衣丫环。
她将茶壶递给对方吩咐道:“去倒杯热茶。”
丫环接过茶壶闪身离去,于秋秋再次后知后觉。
“你早就知道我在偷窥?”
姜夫人一手托腮,两眼盯着外面的月亮百无聊赖地点了点头。
“那你……”
姜夫人有些嫌弃于秋秋的聒噪,忍不住掏了掏耳朵,低声斥道:“不耐烦招待你而已,知道就好。”
受不了的于秋秋拳头紧了又紧,一下子起了身。
“既然姜夫人如此不欢迎,晚辈还是自行离去比较好。”说罢便要往门外出。
姜夫人轻笑出了声,嘲讽道:“你来此难道是为了让我招待你?”
于秋秋顿住脚步,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那位白衣的姜夫人。
对方对着她绽开了一抹意味十足的笑,轻轻对着手上的茶吹了一口气,茶沫缓缓漂到茶杯壁侧。
浅啄了一口,似是被这香味满足到,她露出了一丝开心的笑容。
于秋秋再也沉不住气了,她飞冲到姜夫人面前,一双大眼睛被气得泛了点泪光,两肩也一耸一耸,颤抖着。
姜夫人又喝了一口,终于有心情回复这个不讨喜的晚辈。
“你难道不是因为我会用你于家的剑法才来的吗?”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于秋秋甚至有些哆嗦。
“你怎会用我于家刀法?”
姜夫人笑笑:“你父亲于成海当年谁人不晓,于家刀法更是名满天下,刀下嗜血无数,我有幸跟你父亲讨教过几招,自然能用上几招。”
这些过往于秋秋一概不知。
自她有记忆起,于成海就成了于大,他们一家三口在五木寨中过着和平宁静的乡村生活。
即便做了土匪,父亲也从未表现出像黑风寨寨主那样嗜血奢靡的一面,相反,他算得上是温润和善,勤俭朴素,平素最爱做的便是拉着娘亲一起吟诗弹琴,种菜养鸡。
乍然听到父亲这风光过往,与那常常衣衫破烂,憨笑可鞠的模样如此格格不入,竟让于秋秋生出了股巨大的荒谬之感。
突然,她想起陈元朗同公主私奔的前一天,曾来找过她。
那时陈元朗究竟是怎样的神情,于秋秋已然记不清了。当时的于秋秋忙着做个大单,想要多给寨子众人分些钱财,好有些傍身的依靠。所以她只是敷衍地嗯嗯应着,好像还很快便睡了过去。
陈元朗好像说过一些话。
就在这一瞬间,在姜夫人那令人颤抖的话语吐出的一瞬间,仿佛被当头一击,于秋秋突然清晰地记起了陈元朗最后一句话。
陈元朗说:“秋秋,我找到了寨主和父亲失踪的一些线索。”
是什么线索?
于秋秋愣怔地抬起头,已经是泪流满面。
姜夫人被于秋秋那豆大的泪珠唬了一大跳,下意识回想自己刚刚是否做得太过过分。
为了逼退于秋秋,她确实对她不假辞色,冷嘲热讽,看小姑娘这伤心模样,身为长辈的姜夫人有些于心不忍,反思起自己为了棒打鸳鸯做得是否有些过火起来。
她掏了掏,掏出自己的帕子,向小姑娘递去。
于秋秋冷不丁触及姜夫人的善意,心里立刻警惕起来,两只手也背到了身后,眼睛瞪着那方绢帕,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姜夫人被她这草木皆兵的模样气得冷哼了一声,利落地收起了帕子,恢复了那副高冷模样。
经过这一出,于秋秋擦了擦眼泪,挣扎着走出了刚刚的思绪。
她咬了咬嘴唇,声音还带着点鼻音,喃喃道:“我父亲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么说吧,我之所以不同意你和阿恒的婚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你的父亲。”姜夫人直白道。
“你的父亲,走错了路,我们姜家对他招惹不起。”姜夫人似是也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眉头皱成一团。
“于姑娘,说实话,我也很喜欢你,如果你父亲不是于成海,那我姜府的大门很愿意为你敞开,我也定会让恒儿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迎你入门,可是,你的父亲确实于成海……”姜夫人狠狠地叹了口气。
于秋秋刚经历了姜老夫人的洗礼,又听到姜夫人的慷慨陈词,耳朵里已经分辨不出对方究竟在说什么,只有一片嗡嗡嗡的噪声。
她用力掏了掏耳朵,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温文有礼一点。
“等一下,姜夫人”,于秋秋微笑着打断道,“其实,我也并不想嫁入你们姜府!”
铿锵有力的一声,被半夜同样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前来搬第二个外援的姜逸云听个正着。
脸上立马苍白下来的姜逸云对上了姜夫人投过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心里冰天雪地。
“秋秋”,他颤抖道,“我们不要说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