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故人
日暮西斜,天色暗沉,远远压过来大朵的乌云,暴雨未至,空气已潮湿难耐。
姜逸云不爱这潮湿,关了窗。
一阵秋雨一场寒,风倏忽而过,院中很快便堆上一层积叶,因着空气里的湿意,走过便蜿蜒出浓黑的污水,不复晴日的干脆。
于秋秋如今闭门不出,谁也不愿再见。
姜逸云有口难言,心中但又焦虑愈甚。
自从有记忆以来,母亲便于自己感情不深,从未有过多少言语,自从知晓不久前母亲曾与秋秋有过时间不短的交谈后,姜逸云甚至多跑了母亲那里几趟,询问情形。
姜夫人也闭门见客起来。
轻吐一口浊气,姜逸云推门在院中踱了几个来回,派去求见秋秋的小厮仍然没有回转。
天越来越阴,大风忽起,卷起院中堆叠的落叶呼啦啦扑向姜逸云面庞,顺着这风声,还有一丝细微的利器破空之声,几乎是本能,姜逸云反手抓握,硬生生接下了一枚飞镖。
一波起,万波来,四面八方忽然跳出了六个蒙面大汉,齐齐拔剑向姜逸云冲来。
六柄利刃,皆来者不善,姜逸云无力顾及全身,索性弃了两侧防守,转守为攻,直直奔向正对面两个黑衣人。
姜逸云出手如雷奔之势,生生将一个黑衣人的剑打落离手,旋即一个前蹲后仰,右手捞住剑,一个回旋,将背后两人逼退,脖颈前后腾挪,险险躲开了两侧攻势,此时剑已拿稳,而对方却招式已老,姜逸云大喝一声,用力一震,旋身舞剑,六个黑衣人俱都险险避开在其周身五步之外了。
利刃在手,劲敌围堵,那些嗜血的天性在潺潺涌动,姜逸云将几日浊气一吐,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少年人锐气眉眼轻佻地一挑,露出血气一笑,勾指挑衅道:“一起上吧,正好小爷最近不痛快!”
剩余拿剑的那五人相互一对眼神,再次齐齐冲了过来。
姜逸云此次不再有分毫留情,身法利落轻快,不过眨眼时间,三个黑衣人便捂着脖子的血线软软倒地,另有两个,姜逸云以剑横拦,硬生生推着两人后退几十步,将让人逼到了墙根。
嗖——一丝破风之音被捕捉,姜逸云果断旋身闪躲,两个黑衣人借此时机跳上墙头,逃出了姜逸云的压制。
但两人面对姜逸云都心生了强烈的惧意。
不愧是姜家将门新一代小将星,天生神力,身手敏捷,无力远在自己之上。
可是,任务在身,既是夫人的指令,即便丢了性命也是要完成的。
姜逸云再次接住了这第二枚暗镖,他的手也因为这锋利的齿缘而鲜血直流,疼痛让姜逸云越发清醒,他冷静地评估着来人的意图。
虽则几人招招狠辣且直取自身命脉,可但凡对姜逸云的身手有所了解,便该知道这几个人远远不是自己的对手。
那么,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呢?
姜逸云眯眼打量着那三个又向自己包抄过来的蒙面人,打算速战速决。
蒙面人瞧出姜逸云意图,加上几人轻功竟是意外的好,竟然配合着车轮熬炼姜逸云起来。
姜逸云的心情逐渐焦躁起来。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几个人怕是来拖住自己的。
下意识地,他看向了对面于秋秋所在的方位。
不过一个恍神,一个黑衣人便抓住了空挡,长剑狠厉地直冲姜逸云命门而来。
姜逸云卖了个空门,终于令这三个人沉不住气,手中剑也染了主人的焦躁,直取黑衣人性命。
两个有剑的黑衣人扑通倒地,无剑的黑衣人则吓得屁滚尿流,飞快跑走,不见了人影。
姜逸云没再追她,急急奔向于秋秋房门。
“秋秋,你没事吧!”姜逸云一脚将房门踹开,雕花木门撞到侧墙又弹回,拍到姜逸云身上,又重新弹起,发出吱呀的响声。
房中空无一人。
姜逸云用力抹了把溅到眼睫上的鲜血,狠声啧了一声,提剑快步走出院门。
心中焦急,步子越来越快,索性用上轻功,几个纵跃来到将军府的马厩,一声响亮的呼哨,那匹高骏黑马长长嘶鸣,少年将军翻身跃上,一声喝令疾奔而出。
晚街上人影稀疏,小商小贩皆在收拾摊位,准备回家吃上一顿美美的宵夜,同家中稚童小儿好好玩闹一番,冷不防一道黑影疾驰而去,带起冷风一阵,翻了摊子上收好的物什。
冷面遵法的少将军此时已然什么都顾及不上,乱了那民街不可纵马的律法,一心只想快点、再快点,尽快跑到兵营去,去点好兵将,寻找秋秋。
……
姜夫人让于秋秋等消息,于秋秋一连等了几天都毫无音讯。
眼看外面天气阴沉下来,于秋秋拉下窗户,觉得这一日也就如那之前的日子别无不同,甚至这阴湿的天气令她感觉厌倦难忍。
她早早上了床,准备休息,突然一个石块破窗而入,来势汹汹,于秋秋下意识伸手抓握。
将石块拿到掌心,不必费神便从中抠出一张小纸条。
一纸狂草,上书:速离。
于秋秋一个激灵,迅疾从床下扒拉出早已准备好的行囊借着夜色翻出了窗。
她同姜逸云要了条件,要求他撤掉了院中的把守卫兵,不过在院门留了两个小厮。
距离送晚食还有一段时间,于秋秋有充足的时间逃离。
刚翻过院墙便听对面那个姜逸云住的院子中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她犹豫了下还是头也不回地潜入了夜色。
毕竟是亲母子,做母亲的总不能找人实打实地去杀自己儿子吧。
虚晃一枪而已。
于秋秋没料到的是姜夫人真的找了人去杀自己的亲儿子。
派了死士。
只是这死士轻功方面更强一些罢了。
一切都按着姜夫人的计划正常进行着。
她静静听着于秋秋从水道潜出了姜府,而自家亲儿子则快马跑去了军营,心中泛起了一丝茫然。
痛失所爱的滋味,年少时她也尝过,可是爱上错的人,做母亲的总不能看着儿子陷进错误的泥潭。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人啊,大部分缘分就是如此浅薄,不过一个阴差阳错,断了就很难再接回去了。
如此便分散两边,阿云和秋秋两个孩子,终究是没有命中在一起的缘分啊。
于秋秋不晓得姜夫人心中复杂的盘算,她憋着一口气终于逃出了侯府院墙,此时呼吸着外面的空气,久违地感受到了一阵轻松与畅快。
她哗啦从水中探出头,大力地呼吸着,手脚并用爬到岸上一蓬高高茅草后,遮掩住身形,换上了姜夫人给她准备好的粗布男装。
将小胡子摸索着贴上,穿上垫高的男鞋,将头发用粗绳在头顶盘起,再贴上喉结,于秋秋赫然已是一个活脱脱的庄稼汉模样了。
她将换下来的湿衣服卷了卷,用油布包起,回身察看了身后痕迹,谨慎地做了抹除。
一路上于秋秋几乎是用尽了毕生所学,尽可能地抹除了一切痕迹。
她估摸了下时间,城门大约已经关闭了,客栈也非安全之地,为今之计,最好是去那些市井人家的柴房猪圈之类的地方过个夜,也容易躲避追查。
城中繁华,小巷弯曲繁杂,于秋秋七拐八弯,自己也绕得有些迷糊。
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加长途奔逃很快耗尽了于秋秋的体力,她找了个靠里的街角,毫无形象地瘫坐下去,试图恢复体力。
或许是她的形象太过狼狈,同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别无二致,竟有好心路人停了下来。
天色暗沉,对方的面容模糊,可是声音却出奇的熟悉。
“小哥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可让在下给你把一下脉查探一番?”
这温柔的嗓音,这清透的语调,就是化成灰于秋秋也不会认不出来。被巨大的情绪淹没,她被激得全身都颤抖起来。
对方见她不答,全身突然抖若筛糠,以为这小哥儿病情突然加重急忙抓起手腕要给对方诊脉,没成想手腕翻转,自己的手反被紧紧捏住。
于秋秋努力克制全身的颤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她努力撑起一个还算完整的笑容,抬眼对上了那张熟悉的,念叨了许久的脸。
“好久不见,陈元朗。”于秋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