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来了来了，茵陈爸爸。”紫菀妈妈风尘仆仆地往住院部小跑而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等着的黎杜衡。
“紫菀妈妈，真的太感谢你了。”黎杜衡感激地甚至当场鞠了一个躬，让路过的人都纷纷侧目。
“你们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紫菀妈妈一脸的疑惑，因为早起，她的眼皮还是浮肿的。
“昨天晚上我头痛，睡早了，也不知道你们家昨晚的事，我要是知道，肯定会跟着来帮忙。”紫菀妈妈确实是个热心肠的人。
也算是人间尚有真情在吧，黎杜衡看着紫菀的妈妈，心里一阵暖流淌过，果真是远亲不如近邻。只是现在，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解释，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
“一言难尽，”黎杜衡说道，一边说一边把手上的单子和资料都递到了紫菀妈妈的手里，“我爸就麻烦你了。”
“行，你放心。”紫菀妈妈爽快地答道。
她看着黎杜衡匆匆离去的背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小跑上前叫住了他：“诶！那茵陈和小木怎么办，你安排好了吗？他们下午就放学了！”
紫菀妈妈的声音从黎杜衡的背后传来，像是一道惊雷劈到了他的头上。
糟了，他都忘记了茵陈苏木他们两个下午放学这回事了。
黎杜衡思忖了几秒，回头喊道：“你放心，我让他们在学校留宿就好了。”说完往前跑了几步，只是没几秒，他又折返了回去。
“怎么了，茵陈爸爸？”紫菀妈妈看着去而复返的爸爸，一脸的疑惑。
“这个，茵陈爷爷的事还要麻烦你帮着瞒着他们两个小孩，初三了，不想耽误他们学习。”黎杜衡压低了嗓音说道。
“这个你放心，我又不是什么大嘴巴子。”紫菀妈妈拍了拍胸口，自信地说道。
“真的麻烦你了。”这已经不知道是黎杜衡的第几次道谢，态度恭敬得让紫菀妈妈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
“你快去忙吧！”
黎杜衡点点头，转过身，马不停蹄地跑到医院的门口，还没等门口的出租车司机招手，就直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反倒是司机一脸错愕地看着这送上门的顾客。
“老板去哪儿？”司机的心情显然不错，一大早就有工开。
“去城南火车站。”黎杜衡头也不抬地说道，他低着头看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不停地点着什么，手指的动作让人眼花缭乱。
学校宿舍里，天微微亮，茵陈抱着被子蜷缩在墙角，微微地喘着气。
宿舍里的同学还沉浸在睡梦之中，呼吸声此起彼伏，茵陈微喘的气息，搅乱了一室的寂静。
她惊魂不定地看着窗外，额头蒙上了一层薄汗。虽然是夏天，她却觉得浑身上下都很冷，手心和脚底都是冰凉的，整个人没有安全感地蜷缩在了一起。
她做了一场噩梦，梦里是一些光怪陆离的光影碎片，像是不成形的魂魄，又像是密林深处的鬼影，对着她穷追不舍。
她感觉自己完全喘不过气来，动弹不得，拼命挣扎着想醒，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被鬼魅们追着，前路一片黑暗，越来越多的迷烟漫起，突然，她感觉自己被拍了一掌。再然后，失重感袭来，像是从悬崖里掉了下来一样，茵陈浑身一个抽搐，整个人就惊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她已经记不清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很累很累，头很重很重。
透过窗户，茵陈看着天边逐渐清晰的界限，金色的光线描摹着每一朵白云，每一朵白云都朗若列眉，唯独她的思绪，还是一团乱麻。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白日里所有的担忧和愁思，在梦里都汇成了一张没有出口的大网，将茵陈捕获其中，不断收紧，直至窒息。
茵陈坐在床边，无声无息，倘若此时宿舍的人醒着，一定会被她吓一大跳。
突然，茵陈扒开了卷在身上的被子，拿起床头的校卡就往外走去。
她要给爸爸打电话。
出乎她的意料，黎杜衡的电话一打就通了。
“怎么了，茵茵。”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强忍着的疲倦，“这么早就起床了？”
听着爸爸的声音，茵陈终于憋不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抽噎了起来，话都说不全。
“怎么了，茵茵，发生了什么事？”听见女儿的抽泣声，黎杜衡显然慌了，焦急地问道。
说好的一人做事一人当，难道宋杜仲不守信用，去找茵陈的麻烦了吗？
黎杜衡越是着急地问，茵陈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所有被迫收敛起来的情绪都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像是喷发的火山，决堤的洪水，根本无法止住。
宿舍的走廊还很安静，大家没有起床，茵陈也不敢大声说话。
她憋得满脸通红，眼泪像是决堤了一般，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豆大的眼泪顺着茵陈开学半个月瘦削了不少的脸滑落，落到嘴角，滑到脖子，濡湿了一片衣领。
茵陈抿了抿嘴，被泪水淌过的嘴唇，很咸，很咸，咸得发苦。
电话那头的黎杜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满脸通红，握着手机的手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苏木在你旁边吗，你让他听听电话。”黎杜衡已经习惯了两个小孩的形影不离，便以为苏木也在一边。
“没有，他不在。”茵陈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终于说出话来。
她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些。
“我做了个噩梦，爸爸。”茵陈委屈地说道。
听到茵陈的话，原本精神极度紧张的黎杜衡像是被针扎的气球，瞬间泄了气。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至少茵陈目前还是安全的。
但他还是保持警惕，温柔地问道：“你梦到什么了？”
“我记不起来了，”茵陈说道，“但是就是很恐怖很恐怖。”
“诶呀，梦都是假……”黎杜衡安慰道，也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我想回家了，爸爸。我好想你。”茵陈冷不丁地打断了黎杜衡的话，说完，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我昨天给你打了很多个电话，你都没有接。”
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住宿，一点儿也不习惯，肚子也不舒服，新的班级里她除了苏木一个人也不认识。
班里优秀的人也太多了，让她很有压力，很焦虑，偏偏又找不到一个人倾诉。
“茵茵，对不起，但是爸爸要和你说个坏消息。”黎杜衡有些沉重地说道，又故作调皮地想让茵陈开心一点，不要起疑心。
“怎么了？”茵陈抽抽嗒嗒地问道。
“爸爸有个朋友，他生病了，爸爸要去看他，”黎杜衡说道，“这个周末你和苏木要在学校留宿了。”
黎杜衡的话停在茵陈的耳里犹如晴天霹雳，茵陈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茵茵听话，这个朋友对爸爸来说很重要，一定要去。”黎杜衡强忍着心疼，半个月没见，他也很想自己的女儿。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黎杜衡在等茵陈的回答。
茵陈憋了憋气，最终还是松了口。她虽然有些娇气，但绝不任性。
“爸爸你那个朋友我认识吗？”
“你没有见过，你还没出生我们就认识了。”
“好吧，”茵陈说道，“那爸爸你也要注意身体。”茵陈软软糯糯的话让黎杜衡心头一暖，女儿的关心比任何的安慰都有用，他觉得自己的斗志又重新回来了。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走廊上已经有早起的同学路过，侧目看着穿着睡衣一大早就在打电话的茵陈。
就在两个人准备挂电话的时候，茵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黎杜衡喊住：“那欢送会你们会来的吧？”
“会的。”黎杜衡其实也不知道那时自己到底回来了没有，但眼下也只能这么回答着。
“那妈妈呢，她来吗？”茵陈穷追不舍，语气里满是期待。
“妈妈说还不能确定，”爸爸安静了片刻说道，“妈妈说她会亲自和说能不能来。你要理解妈妈，她做生意很忙的。”他在给女儿打预防针，就怕万一陈丽芳不能来，她会太过伤心。
黎杜衡的话让茵陈一顿，饶是再迟钝，她也不会听不出爸爸话里的意思。
自己其实早就察觉到了不是吗，那个出现在妈妈电话里的陌生男人的声音，妈妈突如其来的干呕，然后对自己逐渐的疏远。
她不是傻子。
她甚至比黎杜衡还要早知道，陈丽芳另找了一个老公。但是她一直假装不知道，假装妈妈还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妈妈。
“嗯。”茵陈应了黎杜衡一声，生怕自己又控制不住哭出来，连忙说道：“我们要起床早读了，我先挂啦。”
“好，你在学校认真读书知道没？”黎杜衡叮嘱道，“记得也和苏木说一声。”
“好。”
电话挂了，茵陈站在电话机旁，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机器上滴滴地叫了起来提醒她把校卡拔出来。
茵陈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还有因为眼泪干了之后干巴巴的脸蛋，低头跑回了宿舍。
教室里，书声琅琅，茵陈低着头，小声地读着书，下意识地躲避着别人的视线。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苏木察觉到了茵陈的畏畏缩缩，担心地碰了碰她的手肘。
“没什么。”说话间，茵陈声音里糯糯的鼻音还没有褪去，依旧低着头。
“你感冒了吗，”苏木问道，偏过头，压低身体，仰头看着茵陈，一眼就瞟到了茵陈红肿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怎么。”茵陈声音闷闷的，转过了头，用手挡住了眼睛。
“还说没事，是谁欺负你了？”苏木坐直，用力地掰过了茵陈的肩膀，力气大得让茵陈吓了一跳。
“爸爸早上和我说，我们这周要在学校留宿，他去找朋友了。”茵陈说道，“那个朋友生了重病。”
苏木听见茵陈的话，微微一愣。
“我不是因为想家才哭的。”茵陈揉了揉眼睛，有些扭捏地解释道。她低着头，已经想好了如果苏木还追问的话要怎么搪塞他，只是她等了很久，都没有再听见苏木的声音。
茵陈抬起头，只见苏木已经转过了身，直直地看着笔袋，一声不吭的样子。他的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用力地握住膝盖，两个手背都青筋毕露。
“怎么了？”茵陈见苏木一脸的严肃，疑惑地问道。
“爸爸有没有说那个朋友是谁？”苏木压低了声音。
“没有说。”茵陈回答道，看着苏木的表情，她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仿佛所有人都在瞒着她什么事，她很讨厌这种感觉。
“到底怎么了，”茵陈伸手握住了苏木的手臂，“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