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柔情(火葬场开始)
“再去探探外间的战况。”
萧询留下宿卫春绮殿的暗卫,叶瑾舒使唤得颇为顺手。
“是,娘娘。”
两名暗卫对视一眼,容妃娘娘每日三次命他们探问,他们已将此事做得极为熟稔。
外间战局瞬息即变,猎宫之中守卫已然紧急重组。纵有靖平王坐镇,但三日过去,随着叛军铁蹄一步步逼近,猎宫之中渐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春绮殿中尚算风平浪静,只是在听完暗卫最后传来的消息时,殿中服侍的所有人面色皆变得凝重。
叛军已突破猎宫外最后一道岗哨,离猎宫不到三十里。
“娘娘,您去何处?”圆桃声音发颤。
“青原院。”叶瑾舒扔下这三字,没有阻拦暗卫随护。
青原院正房内,靖平王一身戎装,腰间长剑剑柄闪着寒芒。
对于她的擅闯,靖平王虽未责怪,语气依旧不善:“娘娘回春绮殿好生安置,切莫乱闯。”
战局紧要,他握住腰间佩剑,没有时间与叶瑾舒应付,大步离开。
“王爷——”叶瑾舒出声,“援兵快到了吧?”
顾昱淮倏尔停住脚步,回眸看向她时眸中闪过戒备与杀意。
如此态度,叶瑾舒心中愈发笃定。
“引叛军至猎宫外,援军自后切断退路,围而歼之。”她越说越笃定,“猎宫三面环山,是叛军葬身之处。”
少女眸色清亮,在这座绝对密不透风的青原院中,掷地有声。
同萧询一样,靖平王攻势纵横捭阖,亦喜兵行险招。
这对君臣,当真是有趣。
顾昱淮深深看了她一眼,外敌当前,所有对她的猜疑、忌惮,甚至欣赏,都暂时压下。
外院亲兵已整装待发,这一战,由靖平王亲自领兵。
出兵的号角吹响,锣声鼓声震天,厮杀声穿透层层宫墙,回荡在猎宫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息,几欲令人作呕。
越往外间走,血腥味愈发浓烈。
“娘娘……”
瞧着执意跟随自己而来的圆桃,叶瑾舒淡淡道:“回去便是。”
“可——”
身上套着软甲,听着外间刀剑相撞,惨叫之声,圆桃脚下发软。
五六名暗卫紧紧围在叶瑾舒身侧,其余的,早让她遣往战局。
援军仍需时间赶到,但苍南军已兵临猎宫城下。
再如何用兵如神,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从未有绝对之事。
“回去罢。”
望着那抹踏上城楼的白衣身影,圆桃踟蹰再三,终是转身向内宫跑去。
猎宫的城楼加修得极为坚固,叶瑾舒立于战鼓旁,白裙迎风飞舞。
此处在弓箭射程之外,暗卫护在她周遭,尽忠职守。
城墙下,着灰甲的苍南军与禁军交战正酣。天子近卫,黑甲的禁军似乎要淹没在那一片雾蒙蒙之中。
苍南军并非奏报中禀来的近两万人,而是足足三万之众,且在源源不断补充兵力。
厮杀声不绝于耳,尸体堆叠成山,血流成河。
战争的场景叶瑾舒见得太多,已近乎淡漠。
她从来就不是萧询想要的,那禁不得风霜的娇花。
靖平王一身银甲,策动宝驹,长枪所过之处,所向披靡。
有他在阵前鼓舞,禁军将士浴血奋战,拼力支撑。
于他们而言,这一仗若是胜了,便是封妻荫子。
从午后一直战至黄昏时分,苍南军死伤无数,禁军亦战力大损。
天边残阳如血,胜负未晓。
僵持之际,一支精锐骑兵冲入战局之中。领头者,正是福王世子萧谈。他身披玄甲现于阵前,王旗猎猎飞舞。
四万苍南兵马,有三万多布于此。那么萧谈出现在此处,便丝毫不奇怪。
他没有与萧询交锋,而是绕开萧询的兵马,聚主力于猎宫外,是要孤注一掷,先行拿下猎宫。
萧谈身边数百精锐随他冲杀入乱军,一时间苍南军士气为之一振。
禁军且战且退,被萧谈的兵马冲出一道关口。
萧谈手持双剑,刻意避开靖平王方位,面对马下几乎无一战之力的禁军,一路横扫。
只要拿下猎宫,父王在封地举事,储君之位已遥遥在望。
饶是在战场上不败的靖平王,此时此刻也难以阻挡他的脚步。
他要亲手击败靖平王,扬名天下。
一路冲杀,猎宫大门近在眼前。
那一刻,他直以为胜券在握,振臂高呼:
“攻入猎宫者,封王,杀——”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一支利箭没入他的右胸。
他不可置信,钻心的痛感传来,紧接着,又是一箭刺入左臂。
坠马之际,他最后望见的是城楼之上,手握长弓,一袭白衣胜雪的女子。
萧询的妃妾,叶瑜安。
这一场变故,惊得城下近前的所有将士呆立在原地。
远处的拼杀仍在继续,靖平王扫落眼前苍南军主将,高声道:“叛臣萧谈已死。”他长枪指天,“缴械投降者,不杀;负隅顽抗者,斩。”
“叛臣萧谈已死!”
“负隅顽抗者,杀!”
众将士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苍南军霎时群龙无首,军心溃散只在一瞬。
不计其数的苍南军将士向后溃退,更有原地缴械投降者,一时间踩踏者无数。
进军的鼓声雷鸣般响起,禁军士气大振。
城楼上,叶瑾舒冷眼望向被亲卫豁出性命从乱军中救起,匆匆想要撤离的萧谈。
他身边十余亲卫簇拥,而百步之外,靖平王接过了灵宝弓。
五箭连出,三人中箭落马。
聚拢起来的亲卫且战且退,将萧询抬上立车。
他们全力防备靖平王的当口,一支箭矢突兀地直入萧谈咽喉。
萧谈吐出最后一口血沫,阖上了眼底所有的痛恨与不甘。
夕阳的余晖洒落城头,为女子白色的罗裙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晚风吹起她的裙摆,以金线绣成的牡丹纹样在光下若隐若现,像是在为野心家送葬。
“好走。”她道。
……
战鼓擂过三遍,萧询派来的援军赶至,接掌战局,苍南军兵败如山倒。
萧谈身死,已永绝后患。
后至的援军清扫残兵,收整战局,自然再没有叶瑾舒用武之地。
这一战,北齐正统大获全胜。
猎宫宫门大开,恭迎靖平王归来。
“王爷,不若先回院中歇息,剩下的交由属下等便好。”
副将开口,却见王爷眸色冷然,踏上了向城楼的阶梯。
他赶忙跟上,登至城楼。一片狼藉之中,他首先见到了那立于战鼓旁的女子,呼吸不由一窒。
女子乌发如云,素衣胜雪,不带一点配饰,却容色倾城。
若非他方才在城下看得分明,否则绝对不敢相信,就是眼前容颜盛然的女子,三箭结果了福王世子性命。
他尚未从震惊中回神,王爷已开了口:“你的箭术,是何人所教?”
“我父亲。”
“那你可知,”靖平王声音中的寒意,似是要将人冻住,“叶平钧的箭术又出自何处?”
“顾府,顾老将军。”叶瑾舒将靖平王所赠长弓垂于身后,飞快道。
“我父亲授叶平钧家传箭法时,曾要他立誓,永不得外传。怎么,难道如今我顾氏无人,就容许他如此背信弃义?”
他拂袖而去,副将反应许久,方如梦初醒般跟上。他心有戚戚,在王爷身边十余年,从未见王爷如此动怒。
暮色四合,叶瑾舒立于原地,久久无声。
……
一场叛乱止息,是许多人的青云梯,却是更多人的黄泉路。
被星夜赶回的萧询抱在怀中时,叶瑾舒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血腥气。
他身上的银甲沾着暗红的血迹,相较之下,叶瑾舒被他保护得很好,纤尘不染。
福王府派来追杀,私养的两千铁甲精兵被他尽数歼灭。
“等我。”他道。
叶瑾舒颔首,他与她的事,最后再提不迟。
透过靖平王的只言片语与暗卫奏报,她其实不难猜出此次叛乱始末。
自齐高祖起,北齐皇都周遭的道台军分为三支,苍南军便是其中之一,建制初为三万人,后一度扩充至四万。
朝宸宫截获的奏报中,福王府与其中一支道台军主将有所勾结,但不知是何人。
道台军的主将乃二品武职,自齐顺帝在位起,势力日益坐大,盘根错节。贸然撤换师出无名,且会震动朝纲。
因而,萧询是要引蛇出洞。
分明有更温和的法子,他却偏偏以身犯险。
倘若萧询安坐京城,福王府不敢生事。此招孤注一掷,但立竿见影。
两日的光景,猎宫中的叛军余孽尽数被清扫,福王府同党一一清算。
论功行赏之际,却犯了难。
陛下曾有言在先,斩敌首者,封侯。
福王世子已伏诛,谈及此事,军帐中所有将领尽数沉默。
最后是一直沉默的靖平王,一语定乾坤:“射杀萧谈者,叶家二小姐,叶瑜安。”
亦是宫中的,那位容妃娘娘。
叛乱止息,春绮殿中重归平静。
虽同在猎宫之中,一院之隔,叶瑾舒却甚少能见到萧询。
除了他归来那日,在春绮殿中,那个带着寒意的拥抱。
叶瑾舒一切如常,在屋中读书。
圆桃入内奉茶,她接过,对人温和一笑。
圆桃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不怪奴婢么?”
最危难的时刻,她没有与娘娘站在一起,而是躲去了后廷。
“这有什么?”叶瑾舒从未放在心上,将人扶起,“无需多虑。”
见人依旧自责,叶瑾舒好生安慰她几句,又道:“陛下传了话今夜要来,替我梳妆吧。”
“是,娘娘。”圆桃重新打起精神。
虽是出宫伴驾,随行带的衣饰却也不少。
叶瑾舒从中择了一条石榴红绣百蝶的撒金罗裙,细细地为自己挽了桃心髻,整理过发丝,簪上赤金嵌红宝的一套头面。
她在宫中近一年,挽发的手艺不知不觉已有如此进益。
圆桃替她捧着铜镜。娘娘的容貌她分明已是看惯了的,可烛火下,美人对镜描眉,容颜明媚倾国,竟又让她看呆了许久。
不知是不是错觉,娘娘眉宇间,有她从未见过的神采。
……
这一夜萧询来得很晚。
他见到屏风前一直在等候他的女子,心中涌起些许愧疚。
“陛下。”叶瑾舒对他一礼。
萧询扶起了人,分别数日,他才知道,眼前人早已在他心上。
“陛下曾言,斩福王世子者,重赏?”叶瑾舒先开了口。
君无戏言,萧询颔首,心中一片柔情。
他不愿责怪她不遵圣命,私上前线。
只要她好好在自己身边,后位给她无妨。
“说吧,想要什么?”
他抚过瑜安的面颊,情不自禁在她唇边落下一吻,温柔而又缱绻。
叶瑾舒的心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那便请陛下,放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