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雪夜(下)
温暖,久违的温暖。
像被包裹在软绵绵的被子里,浑身都暖烘烘的。昏昏沉沉中乔娇娇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跳跃的火光和飞舞的火苗。
不远处的火堆里干树枝烧得劈啪作响,暖黄色的光线映衬着那人的侧脸在山洞的墙壁上投射出菱角分明的轮廓。
那人坐在距离洞口附近的一块大石头上,身上穿着一件纯黑色长款羽绒大衣,因为没有系围巾,拉链被拉到最顶端,抵在他几乎完美的下颌处。洞口外一阵凉风吹过带起他额前碎发,发梢错乱飞舞,美得犹如在雪中傲然绽放的花。
乔娇娇用力的挣扎着爬起身,手心里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她不由地邹紧眉头,倒吸一口凉气。
“醒了?”那人的声音随着洞外冰凉的寒风一同侵入温暖的禁地,瞬间化成一把锐利的匕首深深扎进她的心窝。
“嗯,这是哪里?”她边说边打量起四周来。
他们好像在不大的山洞里,洞的正中央燃烧着一团小小的火堆,身上盖的是背包里带来的羊绒毯,脚下没有鞋子,但被人用一条棕色的围巾裹得严严实实。
“山顶东面的一个山洞里,外面雪太大暂时走不了。”那人语气依旧平淡如常,说罢拾起一根木棍翻动着火堆里为数不多的干柴,好让更多的木料能充分接触到空气。
不多时火焰便重新旺盛起来,火舌如同巨蛇吞吐的信子,忽隐忽现,温暖再次如期而至。
“是你找到我的?”乔娇娇尽量回忆起失去意识前的记忆,她只记得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那人的身影,她原以为是自己死期将至,出现跑马灯似的幻觉。
“徐芝晴他们等不到你,大雪封了路也上不来,所以只好打电话给我。”那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支烟点燃,眯着眼深吸了一口。
“你一个人上山的?”她有些着急又有些生气,不由脱口而出地说,“冒着这么大的风雪上山也太危险了,你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
“我不来,你不就出意外了吗?”那人声线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但仔细琢磨却不难发现其中蕴藏的丝丝愠怒,“这么极端的天气你还一个人待在山上,到底还要不要命了!”
“我……对不起,我没想过会给大家造成这么大的困扰。”
“乔娇娇,你能不能对自己负责任一点,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现在恐怕已经冻成冰雕了。”那人越说越激动,声音却越来越低沉,只有双眸仍然耀如晨星,丝毫不逊色于蓬勃燃烧的火星。“我以前只当你脑子不灵光,没想到你居然笨到这种地步。”
“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正对上他炯炯有神的眼睛,乔娇娇不自觉地撇过头去掩藏起视线,“对了,你有没有是受伤?”
乔娇娇不知道,那人在接到徐芝晴电话的第一时间抓起外套就往雪里冲,徐芝晴站在酒店门口守着的时候,连同几个人一起拼命想要把他拦住。可那人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力气大到恐怕,不论他们几个怎么拽都拽不回来。
那人疯狂的抵抗,疯狂的挣扎,疯狂的咆哮,他歇斯底里地吼着,“都给我滚开,我今天非要找到她不可。”
“我已经联系过附近的救援队了,他们现在就派人过来。何总再耐心等等,很快就可以把娇娇带回来的。”徐芝晴急切的宽慰着,只是她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这话说出口又怎么有说服力。
那人显然也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扯着嗓门说,“我再说一遍都给我放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徐芝晴哪里见过何湛这副濒临崩溃的模样,在她的印象里千晖的何总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高高在上的领导者,和她的上司封恺一样是一个冷酷无情到只会工作的机器。
他从来都是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就算偶尔说出的几句温文尔雅的话,仔细一琢磨也都带着些许令人无从反抗的强势。他一贯理智,对任何事情不放在心上,面对任何境地都可以做到坦然自若,宛如掌中之物。
只是徐芝晴从没想过,只是要事关乔娇娇,何湛就像疯了一样完全失去理智,他执拗的一意孤行,为了她甚至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面对何湛泛红的双眼和在寒风中战栗的身体,徐芝晴不难猜到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到底有多恐惧,所以她只能妥协,目送何湛义无反顾地冲进纷飞坠落的大雪里。
雪夜之下,辰星未露。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寻着她来时的路,也不知走了多久,眼眶里不经意间滑落的水珠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如同令人绝望的鸿沟布满全脸。
那个时候的何湛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害怕吗?可不出半秒钟他就有了答案,怕,是真的怕非常怕,这辈子从未这么怕过,他怕失去,怕再也见不到她,怕到双手止不住地一直抖,怕到呼吸不上来胸口直憋闷,怕到张嘴也吐不出一个字来,甚至怕到都没法喊出她的名字。
直到他在快到山顶的一条小道旁看到了她,像是一个破败的洋娃娃颓然地瘫倒在地,只抬头望了她一眼便毫无知觉地晕了过去。
天知道他那时候的表情有多么惊恐,一颗心狂跳到了嗓子眼,转瞬间脑子里飞过无数画面和情节,最不好的结果和最坏的打算统统在脑中演练了一遍。
要是没了她,他一个人要怎么活。
平日里独占上风的理智在此时此刻依旧占领着高地,强压住内心的恐惧,他抱起躺在地上的女孩,拉开外套的拉链将她拢紧怀里,摘下脖子上的围巾裹住她没有鞋子的双脚,不停的呼出热气去温暖她冻僵的双手,直到她的脸颊逐渐回温,他才背起她缓慢地往山下走去。
走了没多久雪实在太大,上山的路都被盖得严严实实。背着一个人步履缓慢,行动极其不便,为了两个人的安全,他只好临时在一个山洞落脚,等雪小一点再做打算。
乔娇娇摒着呼吸等待那人的回答,半晌只见他按灭只抽了一半的烟,站起身往她身边走来,纵使裹着厚重的羽绒外套,也能看出那人挺拔健硕的身躯,每走一步脚下踩着枯树枝发出清脆明亮的声响,像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旋律。
那人在她身边坐定,一手抚摸上她的额头,语调轻盈地问,“还冷吗?”
“你还没回答我,你有没有受伤?”乔娇娇只执着于想要得到答案,睁着双水汪汪的杏眼回望着他。
那人微微蹙眉,温柔地说,“没有,我没什么事。你呢?我看你的手好像受伤了,疼不疼?”
乔娇娇本来只顾着关心那人的情况,早就把自己受伤的事情丢到脑后,经那人这么一提醒,不说还好,这一说就想了起来,当下疼得龇牙咧嘴。
“我来的时候带了些应急药品,你忍着点,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装满药品的收纳袋,找出碘伏和纱布替她仔细的擦拭包扎。
乔娇娇疼得直拧眉,却不敢发出任何哀嚎声。树枝上剥落的残屑深深扎入手心的皮肉里,那人处理得极为细致,借着不太明亮的火光十分耐心地把木屑一点点往外拔。
那人低头看着她的手心,姣好的脸庞距离她很近。鼓起勇气偷偷看向看他闪烁的双眸,琥珀色的瞳仁好似稀世珍宝般发散发奇异夺目的光彩。纤长的睫毛虽然不似女孩般卷翘,在微弱的火光下犹如灵动扑闪的蝶翼,投下一片流光溢彩的阴影,引人浮想联翩。
“好看吗?”那人垂头压着嗓音问。
“嗯。”乔娇娇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茫然点头,突然间又意识到什么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支支吾吾地说,“我没……没看你。”
那人没有拆穿他,只继续细心的为她处理伤口。同时唇瓣绽放出一道完美的笑容,让她都看晃了神,就连手心里传来的刺痛都再也感觉不到。
美色果然是最好的止疼药,怪不得古往今来英雄都有美人配。
乔娇娇止不住胡思乱想,要是那人穿着一身性感装束,娇滴滴地站在她身后,哭唧唧地要她保护,那她想必也能和古往今来的英雄们一样提刀上阵,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也不喊出半声。
谁让那人有这样的资本,美色当前,叫人不得不服。
很快那人就把她的伤口处理完毕,里里外外裹了三四层纱布,双手都给他包成了两个大粽子。
那人转头走到洞口外晃悠了几圈后回来说,“雪在慢慢变小,我带了手电,一会咱们就下山去。夜里山上温度骤降,你只有一张毯子不够保暖,在这里过夜太冷了。”
“好。”乔娇娇乖巧地点点头,看了看脚上裹着的围巾又吞吞吐吐地说,“可是我没有鞋怎么办?”
“我背你下去,你拿手电照着路,我走慢点就行。”那人说得轻巧,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背我下去?”乔娇娇震惊得双眼冒光,“我听向导说一个人下山得走一个半小时,你背着我加上雪天路滑得走到什么时候去?”
“怕什么,你又不重。”那人说这话的样子就像在讨论今天的晚饭不大好吃。
乔娇娇差点没给气得翻白眼,她哪怕再瘦,166的身高在这摆着,九十多斤的体重显然是有的。瞧那人说话的口气,好像拿她当个背包似的。
“我就算不重,也是个成年人好吧,你以为是小贝贝吗,说背就背?”乔娇娇噘着嘴下意识地说,可话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又口无遮拦,捶着脑袋懊恼起来。
该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偷偷斜眼瞥了那人一眼,只见他脸上转瞬即逝地划过一道异样,很快便又平静如初。像是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他自顾自地收拾起背包里的物品。
想来,也许是这冬季山上的寒风实在太过凛冽,乔娇娇只觉得刚才还围绕在身边的层层暖意好似在瞬间荡然无存,只徒留彻心彻骨的寒意残忍地浸满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