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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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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第二计谋并未成功,三天后,薛贞查出这画乃是大都督亲绘。李桑柔惊讶不已,与李禹面面相觑,大都督竟然深藏不露,不但武能立马扬刀斩敌酋,且还能帮阿弟绘像尚公主。

只是十一年来,两人从未见过大都督提笔绘画呢。

秋水长天亭四周挂上了厚厚的毡毯,以供官家和公主午饮。

“画技精湛,大都督真乃神人也,”李桑柔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嘀嘀咕咕地说着,“堪堪不过二十八罢了,哪有这样多的空闲做好这些事情啊?”

想来自家的阿兄二十岁了,除了登上宝座,好像一事无成。当然,能做到那个位置也是靠大都督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样一想,感觉大都督更适合当这个皇帝呢!

准备进宫的六名贵女已进到尚仪局了,李禹被他的皇后闹得神魂皆失,简直一步都不敢离开大明宫。

他摇头叹道,“不如还是去抓泥鳅吧,大都督往下曲巡看春田去了,没那么快回来呢,今日肯定是不会进宫了。”

李桑柔也跃跃欲试,她抬起毡毯往外一看,昨夜骤雨过后,池旁淤泥累积得正正好,正是好时候呢!

他们忙吩咐宫人拿了常服过来,缚好袖笼,远远驱散了奴仆,两人就下到泥巴里去撒欢了。

等到日光逐渐西落,两人任由一身泥巴,直接在池旁盘腿而坐,生了篝火,烤起油辣鳅鱼来。从前在行宫,根本没人管束,两人不知多少自在。

可在风云诡谲的长安城,他俩一下池,那厢立即有人往大都督传信。

两人浑然不觉,吃着鳅鱼,品着米酒,大放厥词!

只可惜两人甚少豪饮,没几坛下肚,两人就快不省人事。姚海硬着头皮过去劝了一回,却被兄妹俩按住揍了两拳。

薛贞看着日头还明,就算醉了回去休憩俩个时辰也来得及,公主久未开怀,让她醉一回也无甚妨害。

于是李禹枕在半醉的李桑柔肩上,哭得涕泪横流,“大都督欺人太甚,我堂堂天子,讨个媳妇也身不由主,那天我去尚仪局,差点被那个白家三娘给轻薄了!可大都督、大都督却说,呜呜,白家于社稷有功,我应该均分雨露…天爷啊,我不如去春风楼当小倌呢!至少还可以自己选恩客!采采,你说我这样的,在春风能不能混到口饭吃?”

李桑柔也已经魂游天外,听到“春风楼”几个字,才转身两手捧住他的脸仔细看了看,大声道,“是个端正模样!比之澜卿也不相上下,不过呢,好像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啊。不对…你怎么和我长一个模样啊!你是谁?”

最后一句惊出洛阳地方话,甚是滑稽。

李禹大哭,“谁来治治他!谁来治治他啊!只有你能救我了!采采!”

喝醉了的公主义薄云天,她搂住堂堂天子,言语轻佻,“没问题,吾乃堂堂魏公主、天子李家九娘是也,这就赎你出去!以后你就跟着我,谁也不敢欺负了你!”

李禹抽噎着挂在公主身上,“你说的啊,你得帮我把姓裴的整治了,别让他再骂我了!我只能靠你了,李九娘。”

“没问题,明天我把他推出午门,把头带回来给我卿卿当凳子。”

“不要了吧…凳子我还是喜欢木头或者玉石的…”

两人抱头呜咽,一阵阵牛头不对马嘴地说着,完全不知何时背后还站着个浑身泛着寒气的男人。

两个满身泥泞的醉鬼满嘴胡诌,像是他裴近和欠了李家二五百万两似的。大都督咬着牙,垂袖站着,看着这两个仪态尽失、不知死活,以怨报德的泥巴白眼狼,觉得自己十多年的悉心教导全都付诸东流了。

他听了一会儿,终于在李桑柔一句乱七八糟的豪言壮语中彻底爆发,他怒吼一声,“姚海!”

那边伏在地上的一堆人全部颤了一颤,姚海牙齿发抖,战战兢兢地听大都督吩咐,将他捻起来的少年天子小心扶住,送回紫宸殿休息。

而公主呢,被大都督像破布麻袋般扛在了肩上。走了两步,公主感到不适,手脚乱舞,大都督避让不及,被糊了一脸泥巴。

平日里清风霁月的大都督失了仪容,恼恨地站立了一瞬,又大步往丹凤阁而去,后面跟着的人都不自觉地慢下了脚步。

丹凤阁是公主开府前住的宫殿,按照昭阳公主的喜好,遍栽白梨树。平时间或也在那边小憩,并没有疏于打扫。

三月末正是梨花初开的时节,院中春风送暖,淡淡的梨香沁人心脾,当然,满身泥巴的大都督没有赏花的兴致,阁中服侍的宫人猛地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扛着人进来都惊了一跳,但见到后面跟着的一串儿公主府和大都督府的熟人,便知趣地后退了。

大都督直走到内殿的温泉池旁,俯下身轻触了水温,随后恶狠狠地将不省人事公主扔了进去。玉池水中浮出一块块泥巴,白净的池水霎时染成了灰色。

公主意识猛然清醒,开始“啊啊啊”地鸡猫子鬼叫,呛了水,又慌忙张开双臂猛猛往水底划。

大都督看到她这幅蠢相简直气得脑仁生疼,白教了!即使面上再有公主风范,她依然是洛水行宫不知礼数为何物的野孩子。

眼见她就要呛死在池里,大都督屈尊降贵,亲自趟水,一把将她从水里捞出来。可怜的公主死里逃生,紧紧把着大都督的手臂,呜呜咽咽地吐着水。

模样狼狈了些,但至少小脸干净了,大都督略略消气,伸手帮她抚开了乱糟糟的湿发,见她呕得难受,自然而然地为她抚背。

昏斜的霞光透过西窗,湿透的春衫裹不住泠泠春色,贴在身上,隐隐约约透出婀娜与起伏,大都督眼神微顿,移开了目光。

“大都督?”公主总算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做了错事,怯怯地喊他,“您怎么回来了?”

她抬眼缩肩,和小时候做了错事怕被惩罚的模样一无二异,大都督手掌捏紧,寒着声音斥责着,“轻狂至此!臣不过一日不在长安,官家与殿下就如此放浪形骸?殿下可知自己是何身份?‘堂堂魏公主,李家第九娘’?您平日里在春风楼,就是这般耍威风的么?看来还是臣没把殿下管教好啊!”

这句话过后往往就是一顿好打,公主酒性未散,小时候被大都督按住打戒尺的恐惧又全都涌了上来,手掌、屁股,没一处不疼的。

公主口齿发颤,只怕他要去找尺子,忙拉住大都督湿漉漉的广袖认错,“阿叔,别打!是采采错了!下次再不会了!阿叔…原谅我一次罢!”

公主一双眸子洗得如星河璀璨,盛满可怜兮兮的微芒,大都督见了微微一叹,自从公主开府,很久不曾这般示弱了。

毕竟是自己带大的孩子,又马上要成为一家人,大都督终究是心软,只恨声让她“下不为例”,才喊了人进来照顾她,自己呢,拧了一把衣摆,湿漉漉地往侧殿去了。

连竹、并桃、叠翠、重鸾四名青衣很快走进来,请公主移驾新浴桶。李桑柔稀奇地问道,“大都督走的时候面色如何?”

连竹道,“大都督面色如常,好似并没有恼怒,不过他的衣裳湿透了,喊了藕圆去拿衣物,现下应往偏殿更衣了吧。”

“噢!”李桑柔没有多想,大都督一向是吃软不吃硬,自己只要不犯狗脾气,大都督还是很好说话的。方才无人在旁,她暂且放下公主威严,好声好气地哄他两句又有何妨!

公主庆幸着逃过一劫,又问,“官家呢,可曾受罚了?”

“大都督急召了平宁侯和严大学士进宫来,大抵惩罚是少不了的。”

平宁侯陆君亦是李禹和李桑柔的亲舅舅,平日里对李禹之言行举止把控得比大都督还严格,严无凌则是弘文馆大学士,李禹的授业恩师。

这两人算是李禹的死穴,若有德行缺失之处,一顿戒尺是少不了的。

而大都督呢,平时里除了处理政务和军机,闲暇还得教育公主。毕竟当初就是大都督做主要把公主一同带回长安的。

公主开蒙晚,写字也是临得大都督的帖子,还叫过他一段时间的“裴先生”呢。

可惜大都督是个冷面阎王,事事苛求,导致公主有段时间比官家还要用功。后来还是大学士发觉官家天分有限,就缓了公主的教学。

为免时局动荡,公主及笄后,则立即定亲、离宫开府了。

内间隔断的霞锦金线毛毡被掀开,宫人们送来醒酒汤,可惜公主嫌味道不佳不愿喝,挥手让她们端下去。

连竹轻叹劝说着,“殿下还是喝点醒酒汤缓一缓吧,每回豪饮,第二日您就没有不头疼!奴去取些糖饯果子过来,您就着一块儿喝就不会苦了。”

公主一想,也有道理,又想起自己喝醉了总要胡言,随口问道,“嗯,方才我没在大都督面前乱说什么吧?”

连竹等人怎敢偷听官家与公主说话,况且当时离得颇远,只有后来公主醉了,大喊大叫的几句话算是随着风吹到她们耳中。

连竹看当时大都督听了这些醉话也不像放在心上似的,便斟酌着开口,“奴等离得远,听得不甚清晰,大都督一开始并未发怒,只是后来殿下酒醉,喊了一句话甚是…甚是…甚是让大都督生气。”

连竹咬住唇,犹豫再三,还是没能一口气说出口。

不过酒后醉言,大都督大人大量,后来并未和她计较,想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吧。

李桑柔抿了一口蜜饯,甜糯的味感丝丝绕满,她不甚在意地问,“且说来听听,本宫喊什么了?”

连竹往公主那觑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说,“殿下冲官家喊,说、说要为他做主,让姓裴的好看,还说、还说,非要让‘尚父变额附’不可!”

“你说什么?!”

徒然变调的尖细嗓音响彻整个丹凤阁,一瞬殿中所有人都惊慌稽首,一片衣鬓厮磨的声响中,连竹连连磕头,望着整个傻住的公主,恐慌道,“奴多言,请殿下息怒!请殿下恕罪!”

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让公主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她抚住剧烈起伏的胸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不愧是我,当着大都督的面也敢夸下如此豪言壮志!

她叫了一声“都起”,宫人们才颤颤巍巍的起来继续帮她梳理。

这一番吵闹却让公主忽然灵光一闪,这话听起来荒唐,却其实很有门道。大魏驸马是不能临朝的,如果大都督真的成了她的驸马,势必不能像现在这样把持朝政,更别说在冠礼上作梗,其他两个辅臣,一个是咱们亲舅舅,一个是阿兄的老师,定不会反对他亲政。

她本想利用裴五郎乘上大都督的风,不过裴五郎其人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大都督无妻无妾,从来都是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的,虽说他看起来就是块难啃的骨头,但他也不过是个男人罢了,还有她昭阳公主压不弯的背脊么?

李桑柔不信!且不说传言中,她是克裴家儿郎的,也许大都督和她过个定,也得鹤驾西归呢?

她看着菱花镜中那张姣好的芙蓉面,唇角弧度越来越深,眉梢也泛上了得意。

“备辇!即刻就往紫宸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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