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好
鸢眉心知这定是自己能够翻身的机会,可她和裴疏晏如今已是势同水火,以他谨慎的性子,又如何能从他身上寻出点证据来呢?
万幸的是,他对她并非全然的恨意,还夹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而她刚好可以把这当成一个突破口,以此来实施她的计划。
翌日,天还没亮,她便揉了揉迷迷瞪瞪的眼起身,边趿起软鞋边披衣系好衣带,踅至窗前的矮榻上坐了下来,伸手将窗推开一道缝,趴在窗前偷窥对面的动静。
瞧见对面的窗屉已泄出一片暖色,过了一会,来贤打了盆温水正要进门,她便推开门,匆匆迎了上去。
“来贤,郎主可是醒了,还是我来侍奉他吧……”话音未落,骤起的寒风霎时冻得她一阵哆嗦,鼻间又干又痒,她掩住鼻子,把喷嚏憋了回去。
来贤见她穿着单薄,不禁也有些怜惜之心,便劝道,“江娘子还是回去吧,这么冷的天,冻着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她搓着渐渐冻红的双手道,“那你还不赶紧让我进去,侍候完郎主,我自回我屋里去。”
来贤没有办法,只好将那盆水递给了她。
鸢眉端过水,用身子推开门,灵巧地钻了进去,抬脚一勾,吱呀一声,又将门重新掩上。
一抬眼,见裴疏晏只穿着雪白的中衣,背对她端坐着,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他手上还拿着一卷书。
她慢悠悠地挪过去,将水搁在他手边,捋高了袖子,替他拧起棉巾来。
他闻到声音,这才放下书,扭过头来,视线猛一对上,周围的空气好似凝固住了。
鸢眉被他看得头皮一阵发麻,却是硬挤出了笑容道,“其实我这些天一直睡不着,我想郎主固然不对,可毕竟是我爹有错在先,我是不该欺骗你,还用那种态度和你说话的……”
他见她僵硬的嘴角笑得很是勉强,垂眸又见她那指尖微微泛红的白玉手指,就在那盆温水中荡来荡去,手中的帕子便像是一条鱼,在她指尖穿梭着,又像是被她轻柔爱抚似的。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坐直身子道,“我不用你伺候。”
“郎主,你还生我的气吗?”她拧干了帕子,伸手就想过来替他擦脸,他却微微侧过身子,避开她的触碰。
“我说不用你伺候,你回房去吧。”他说完又不自在地瞥了眼身上的中衣,踅到木施边上,取了绯袍,兀自穿了起来。
鸢眉见状扔下帕子便走了过去,主动替他整理领边的襻扣,然而,她的手刚碰到那扣子,手腕就被他钳住了。
他犹如深渊的眸子钉在她脸上,一字一顿加重了语气,“我说不用。”
鸢眉却不怕他,反而勾起那对钩子似的眼,满不在意道,“好好好,不用就不用嘛,你又何必抓着我的手不放?”
他顺着她的声音望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这么握在她的手腕,仿佛被粘住一般。
他掌心一热,哗的一下,便松开了手。
鸢眉低头揉着手腕,耷拉着眉道,“郎主力气也忒大了,把我的手都给捏红了……”
“你瞧……”她说着便把那截白得令人心头微颤的皓臂伸了过来。
简直是不知羞耻!
他只感觉到眼前有什么雪白的东西晃过,立马便挪开了眼沉声道,“来贤。”
来贤莫名被夺了活计,只站在门外等候不敢走远,一听到声音,立马便推开门走了进来,一双绿豆小眼在他们身上睃了一圈才道,“郎主有何吩咐?”
“下次还想偷懒,扣你一个月的月钱。”
“郎主,”来贤大声叫冤,“冤枉啊,是江娘子非要夺了我的盆,说要亲自侍奉你,我也劝过了,可是……她不听我的呀。”
他眯起眼,“你一个大男人,连一个盆都会被她给抢了去,要这样的奴才有何用?”
来贤欲哭无泪道,“不是男主,你听我解释……”
“快把江娘子送回去。”
来贤只好朝鸢眉拱手比道,“江娘子,你请吧。”
她顿了顿,回头又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低头扣着玉腰带,并未发现他的眼神,她只好道,“那我就先退下了。”
到了暮食时分,裴疏晏独自坐在花厅里,依旧没等到她的身影,秋葵姗姗来迟,向他福身行礼,“娘子说她身子不适,还是请郎主慢用吧。”
天天都是这套说辞,连换都懒得换的,他挑唇一笑,亦是跟着演戏:“让娘子照顾好身子。”
秋葵便把话原封不动地带到了鸢眉面前,她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便支着脑袋想起对策来。
要论沉稳,那她自是甘拜下风的,她怀疑她若是一直这么躲下去,他眉头也不会多皱一下。
只是上次的话让她看到了生机,她再也不能这么优柔寡断下去了。
她垂眸思忖,默默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个圈。
怕自己弄巧成拙,她到底不敢冒进,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故技重施。
她不相信有人能在她手里全身而退,不过是还没抓到窍门罢了,至少不该一次受了挫便举步不前。
于是到了次日,她又强撑着惺忪的睡眼起了床,守株待兔地逮住了来贤。
来贤见了她,脸上便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江娘子您饶过我吧,小的真的不能放您进去,倘若放您进去了,小的下个月钱就别想要了,你也不忍心看小的喝西北风吧……”
鸢眉朝紧闭的门扉看了一眼,定了定神才问,“你月钱多少?”
“一吊钱。”
“那我赔你一两,你让我是进去侍候着,并且……就算郎主叫你,你也不许进来,如何?”
“这……”来贤明显犹豫了起来。
“你放心,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不能把你们郎主怎么样?你说是吧?”她眼神飘向他,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况且若是郎主怪罪起来,我也替你担着,你怕什么呢?”
来贤被她说得止不住点头,“确实是这么回事……”
鸢眉知道他答应了,主动端过他手中的铜盆,便往房里走去。
来贤见状,干脆一闭眼,咬咬牙便缩回自己房间里去了。
鸢眉甫一入内,便被黑黢黢的昏暗包裹住了,害她险些踢到了旁边的花架,幸好及时反应过来,屏息收回了将要迈开的腿。
奇怪,今日是上朝日,他竟然睡到现在还没醒嚒?
她按下疑虑,把盆搁在脸盆架子上,摸黑寻起火折子来。
由于她已经不在这屋里住,她摸到原来放火折子的地方,手边却是空空荡荡,没办法,只能眯着眼在半明半暗的屋里四处翻找。
“找什么?”他沙哑无力的声音传了过来。
鸢眉辨出他还躺在床上,便捉起裙角,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没想到鞋头冷不丁撞上了脚踏上的角,不禁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
也就是这一刹那,她的衣襟登时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攥住了,她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莫名其妙地就被他沉重的身子压在了身下。
“又是你?”在掐住她喉咙的同时,一缕熟悉的暗香钻入他鼻息里,令他瞬间便松开了手。
然而他却没有起来,沉重的身子伴着源源不断的热气压得她几乎喘息困难,她咬唇抵住他的胸膛,羞红了脸道,“郎主,你身上好烫……”
他黑曜石般的眼就这么盯着她,炙热的鼻息几乎把她的皮也烫得半熟,“把来贤叫进来,我不跟你计较。”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生病了。
这倒不失为是一次天赐良机。
于是她抬臂在他额头探了探,温声试探道,“郎主,你发烧了。”
病来如山倒,他确实无力与她争执,撑在她身上的身体都几乎受不住,那头便越埋越低,几乎要埋进她锁骨里了。
而方才一拉扯,她身上的衣襟早已松散开来,那么一大片白腻的肌肤就这么近在他眼前,若有似无的香气仿佛是一记救命良药。
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几乎分辨不出虚实,就这么低下头去,在她颈边深嗅了一口。
那凸起的锁骨就近在眼前,脆弱得像是一握就碎了似的,他恨不得就这么拧碎了,又恨不得咬破她薄得近乎透明的皮。
这样的想法不过是在脑海中闪过一遍,回过神时,却见自己差点就这么吻上她的锁骨。
还好,就差那么一点,他到底还是拉回了理智,从她身上“滚”落了下来。
鸢眉不知道他趴在她身上的那一瞬间到底在想些什么,看着他的唇越靠越近,炽热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一时也吓得不敢喘气。
幸好,他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人。
看着他跌在床上一动不动,鸢眉这才急忙起身系紧了衣带,调整好呼吸后才俯身过去,问他要不要喝水。
他闭着眼,轻声道了声好。
于是她踅到桌边,看着昏暗的桌面又犯起难,只好回过头来问他:“火折子放哪了?”
“多宝阁第二层第一格……”
她这才找到了火折子,点燃了银釭,又手忙脚乱地倒水,然而放了一夜的水早已凉透了,她倒了一半才讪讪道,“我去让人烧水。”
他见她竟然不计较他的孟浪,为自己刚才脑子一闪而过的念头感到抱歉,声音也柔和了不少,“不敢劳烦你,你还是帮我把来贤叫来吧。”
鸢眉银子都给了,哪可能做夫人又折兵的买卖?于是把体贴人心贯彻到底道,“不过是顺手的事罢了,郎主不必介怀。”
说完便转到厨房去了。
过了片刻,还真端了温水过来给他,还搀起他准备喂他喝下。
他不自在地避开她的眼神,伸手夺过茶杯便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她盯着他滚动的喉结,又问:“还要再来一杯吗?”
“不必了。”
“对了,我已经告诉来贤去告假了,你今日还是别去早朝了吧……”
裴疏晏闻言垂眸陷入良久的沉默。
鸢眉觑着他的脸色,感觉他不像生气,便又问,“这会还早,等天亮了还是让顾郎中来瞧——”
“鸢眉……”他忽地开口打断了她,一双漆黑的眸子转了过来,就这么平静无波地盯着她。
她心头一颤,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可是他的表情却令她生了不好的预感。
她悄然攥紧了拳头。
却听他望了她许久,慢慢开了口,“你是不是还想离开……”
她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好……那我……”他一句话没说完,一口浊气忽地涌了上来,呛得他止不住咳嗽。
鸢眉听他的语意,竟像是要放她走了,于是更加殷勤起来,又倒了杯温水送到他嘴边道,“喝口水顺顺吧。”
他接过茶杯抿了几口,那口气才顺了上来,搁下茶杯,他又懊悔方才说出口的话。
江集造了那么多的孽,他又怎能轻易放过她?再说了,他不认为,以她娇滴滴的模样,离了他会过的更好。
他们就该这么纠缠不休,他对她固然有恨,却也有悔,还有……一些日渐不由他控的情感。她对他又何尝不是?
鸢眉见他沉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问,“郎主方才想说什么?”
看出她的期待,他心头没来由地被扯痛了一下,沉吟了一下才道,“我想,你什么时候能令我满意了,我就让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