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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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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疏晏自然不会给她钻空子的机会,临走时,特地把来贤留下,表面是说怕她缺人差遣,实际上她也心知肚明,不过是为了看住她罢了。

一旦她出了门,来贤便犹如一条尾巴似的,殷勤地跟在她身后,甩都甩不掉。

她觉得他实在是有些杞人忧天了,她的确要走,可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她需要一个可信赖之人,这个人还要有身手,能够保护她。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便是上次她出逃时,因为没有户籍,只能专寻些偏僻的小道走,如此一来,也就更加危险重重。

因此,她早就决定了,她得给自己弄来一个假身份。

不过她并不急着动作,反而悠哉悠哉地在街上乱逛着,采买了一堆年货。

来贤跟在她身后,双手已快捧不动叠成小山似的物品,脸上也渐渐瘪成一个苦瓜。

他不禁腹诽,不愧是娇养长大的小娘子,郎主临行前给了她三百两的银票,也不知道多久被她挥霍完。

郎主一向清贫,虽然位及人臣,可俸禄也有数,又怎遭得住她挥霍?

鸢眉看不见他的脸色,依旧往前走着,见前面有个衣着单薄的书生支着摊子写春联,便挪了过去,盯着他的字看。

半晌她才开了口,“郎君这字真有些风骨,不过再过一个时辰就除夕夜,你还不收摊吗?”

书生抬眸望了她一眼,登时被她空谷幽兰似的气质怔住了,只见她披着一袭雪白的斗篷,形容姝丽,一张白皙的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了。

书生脸颊微红,这才起身解释,“某是从外地来的考生,不过回家路上被贼人偷了盘缠,如今是有家归不得了,只好赚些盘缠回家。”

鸢眉看了他身上那件打着补丁的袍子,于心不忍道,“那不知郎君一副春联多少银子?”

“二十文钱。”

“那你帮我写十对不重复的,我给你十两银子,如何?”

书生听出她是有意接济他,脸上臊热,一个劲地摇头道,“不不不,用不着这么多……”

鸢眉道,“没事,这点银子对我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你还是去买身保暖的衣裳,快些家去吧。”

“多谢小娘子,”书生朝她拱手施礼,这才问道,“不知小娘子要写什么春联?可有不喜欢的字?”

她见他这般拘束,反而笑了起来,“你看着写吧,我就喜欢看人写字。”

书生只觉得那笑容仿佛有种魔力,勾得他魂魄都有些飘飘然了。

回过神来,才赧然地挠了挠鬓角,重新落座,往破旧的砚台上又添了些水,慢慢地磨浓了墨汁,这才提笔蘸墨一笔一画地写了起来。

鸢眉不错眼地盯着他的手看,见一个个字流畅地从他那双修长的手写了出来,胸前自然也舒畅了不少。

来贤见她盯着那书生不放,又要慷慨解囊,心头直为郎主鸣不平,又透着手中物的罅隙盯着他们俩,以防他们私相授受,白让郎主扫了脸。

书生在写,鸢眉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我瞧着郎君文采斐然,不知考了几名?”

书生手中的毛笔顿了一下,惭愧道,“才三甲六名。”

鸢眉没想到竟还是个进士!瞳孔一下子便震动了起来。

“三甲六名,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郎君怎么这般妄自菲薄?依我看,郎君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

书生脸上的红晕更是一直蔓延到脖子里,也不敢对上她的眼神,只抿了抿唇道,“承小娘子吉言。”

身后的来贤嘴差点歪到天上去。

什么?就一个落魄进士,便值当她这般缠着嘘寒问暖的,郎主当年一举夺魁打马游街的盛况她都没见过呢,倘若见了,又怎可能对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依他看,这江娘子就是瞎了眼!

过了会,书生终于写完了十对春联,鸢眉便掏出十两银子放到他摊面上,而后把那十对卷得整齐的春联又一股脑地往来贤身上堆了上去。

来贤小声抱怨道,“小娘子,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回了?”

鸢眉回首看了他一眼,见他被手中的物品淹没,也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不过心头到底好受些,于是松了口道,“那这就回吧。”

于是两人掉头往回走。

鸢眉沉吟道:“对了,来贤,方才的事,你可一句话都不准跟郎主提起,你可省的?”

来贤心头犹豫,一时没顾得上回应。

她又解释道,“郎主这个人,你也省的,他一向是多心,我怕他知道了会误会什么。”

来贤心道,她竟还怕误会?将才她的眼就差点黏在那书生身上了!

不过这话是不能说的,他已经见识到她的狡猾了,郎主离开前也特地吩咐了,她的话听一半信一半就行了。

于是他笑着回道:“小娘子不必担心,小的绝对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鸢眉也满意地翘起了唇角。

她知道来贤这张嘴向来管不住,也不是真要他守住什么秘密,其实这也没什么,不过她想探一下他裴疏晏的底线罢了。

回到宅子,她便吩咐来贤换上春联,又剪了些窗花贴在窗上,还在园子里挂上一串红灯笼。

她向来是个懂得寻欢作乐的人,就算一个人也不自苦,这些喜庆的仪式是一样都不少,在她精心的布置下,也营造出一副热闹的景象。

暮色降临,她便让人在花厅支起了古董羹,除了张叔张婶,敏芳和来贤也被特准在下首坐下,热腾腾的铜锅咕噜咕噜冒着大泡,奶白色的鱼汤放了白菜和豆腐,清甜暖胃,一碗下肚,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谈天说地吃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各自收了手。因是大节,鸢眉便多喝了几杯酒,这会子脸颊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红晕,也有些不胜酒力了,然而她的兴致还出奇的好,从袖笼里掏出利是来,散财童子般的给大家都发了好几个利是,这才被敏芳搀着回屋去了。

那厢的裴疏晏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自回到叔父裴光耀府中,叔父便直言要他帮忙给他的幺儿裴疏拓谋一个官职。这裴疏拓比裴疏晏小了两岁,直到现在除了惹祸,还一事无成。

不知道是不是父子一脉相承,裴光耀年轻时也是这般不求上进,不过是人近中年时突然在友人牵了线后才开始做些买卖,后来生意越做越大,竟成了富甲一方的商人,而后免不了要多娶两房小娘,如今他们家的关系,可谓是表面融洽,实际各有各的勾心斗角。

这顿本该是其乐融融的团圆饭,却没预想中的喜气,反而因为多喝了两杯酒而上头的裴光耀,让满桌人都噤若寒蝉。

严格说来,裴光耀是不大理后宅之事的,也因为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婶婶万氏总是满腹怨言,而这些怨气,便时常撒在那两个小娘和她们所出的儿女身上。

裴疏晏年幼寄人篱下,受尽刁难。虽然早已看透这一家子,他从无力改变什么,就连如今他已开府建牙,他也对于这个叔父怀着极深的恐惧。

裴光耀喝起酒来,更是把粗俗的话挂在嘴边,指着他的头大骂,“要不是我把你这个小兔崽子养到这么大,你能有如今的成就?现在做大官了,可真会摆谱,让你给拓儿谋个官职也推三阻四的,别忘了,天塌下来我也是你叔父!”

裴疏晏握着酒杯的手骨节泛白,默了默还是缓声道,“我虽为官,却非可以肆意妄为,我劝拓弟早些收心,做个生意人也没什么不好。”

“要这么好,你怎么不做生意去?”

他一时无言。

万氏接过话头道,“郎主这话说的,疏晏十六岁便名扬建京,这样的料子去给你做生意?”

裴光耀道,“妇道人家,你懂什么!”

万氏因那裴疏拓也不是自己所出,巴不得他一直这般不思进取呢,便向着裴疏晏说情道,“我是什么都不懂,可也知道当官并非易事,你也不看看,疏拓是会的哪门子本事,就这块料也能谋官,那我也谋个官好了。”

裴疏拓觑着众人的眼色,这才战战兢兢地说道,“爹,你也别为难晏哥了,我……”

他话音未落,裴光耀便借着酒意朝他掷去了筷子,嘴皮子气得发抖道,“你……你这个孽障!老子我为了你操碎了心,你倒怪老子多事?”

说道还不解恨,啪的一声拍桌而起,便要操家法来,绕过桌子便要打。

裴疏拓的生母文小娘立马哭哭啼啼地拉住暴跳如雷的他,“郎主,郎主息怒,大过年的……好歹留疏拓一个面子啊……”

一时哭声、怒骂声、看好戏的嘲笑声不绝于耳,裴疏晏就这么端坐其中,脸上甚至都没有露出一丝波澜。

因为这声音太熟悉了,这曾经是他伴着入眠的声音。

可他知道,他并非表面看起来淡然。这些直来直去的话锋里藏着无数的刀枪剑戟,只要身处其中,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坐了半晌,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还在持续,不知道怎么婶婶也加入了战局,指着文小娘骂她不知廉耻。

实在是没意思得很。

他搁下筷子,起身朝众人道,“我吃饱了。”

众人这才停下来看他。

他的脸上没有情绪,只是淡淡道:“叔父,你说的事恕我无能为力。我想起来府里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你们慢用吧。”

裴光耀听说他要走,不禁又皱起眉头道,“一年到头,你就回来不到几天,这大年夜的,能有什么事?”

万氏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也得多住几天,你叔父性子急躁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一不顺心就要走的?这么多年来,我和你叔父早就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你这么做未免令人心寒!”

裴疏晏看着他们俩,平日里他们争执也不少,可遇到了事倒是懂得一致对外,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么高的一顶帽子扣了下来,他又怎能完全不在意?

朝中多少只眼睛盯着他,稍微参他一本六亲不认,便能搓掉他的一层皮。

可只要对他们心软,他们便能顺着竿爬,像不吸饱血绝不松口的水蛭。

他狠下心来,咬紧牙关道,“究竟是我忘恩负义,还是你们敲骨吸髓,你们心中有数。”

说完也不再理会他们,振袖离去。

走出府门,他的手心仍是有些冰凉,可呼吸却更加畅快了些,冷冽的空气灌注肺腑里,浑身都舒畅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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