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少年的个头和骏马一样高,穿着墨黑色圆领锦袍,腰间缀着白玉蹀躞带。
他的身量近乎弱冠之年的男子。
可是贺昀的样貌带着几分稚气,眉眼霁明,鼻梁挺如远山,唇方口正。笑时像初升的朝阳那般灿烂,不笑时又如夜间高挂的皎月,清朗安静。
汴京的仕女倒很喜欢贺昀的长相,算不得太过清冷,算不得太过阴柔。
虽然他吟诗作赋马马虎虎,但他会骑马射箭,且箭术百无一失,因被贺老将军逼着学武,他的武功也说得过去。
仅凭这几点,就足以俘获小姑娘的芳心。
之前有姑娘给贺昀丢过帕子,却遭到了拒绝,她为此找到云栖,询问贺昀的喜好,不出一个时辰,那姑娘直说是自己眼瞎了,看中个小肚鸡肠的男子。
……
孙知文屁颠屁颠地跟着贺昀,趁这对冤家还没吵得不可开交,笑哈哈地说:“云姑娘,昀哥儿是想送你回去。”
“呸!”雪芝一面搀着云栖,一面厉声厉色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我们小姐用不着贺大公子送,他若能离小姐远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往日温顺又安静的丫鬟像是吃了辣椒似的,眼睛发红,秀气的面容显得皱巴巴,嘴里蹦的话甚是不客气。
孙知文愣了一下,心道完了,究竟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能让瞧着便是明事理的丫鬟对贺兄这等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还会咬人。
云栖讨厌贺昀是众所周知的事,孙知文极少碰到云栖,贺昀也很少提及与云栖的仇怨。
然而,他可是见过云栖差点和贺昀打起来的场面。
孙知文以为,让云栖改变对贺昀的成见,这该是一件天大的难事。
但他好赖是贺昀的半个亲兄弟,为亲兄弟排忧解难,是理所应当的,即使再难再苦,他都要去做。
思及此,孙知文慢条斯理地说:“息怒、息怒,昀哥儿是看云姑娘要徒步,于心不忍,才特地想问问,云姑娘可愿坐我们的马,这样既能省点力气,还能早些回家。”
雪芝满腹狐疑,难道是贺昀良心发现,所以改过自新?
不,不,她宁愿相信太阳从西边升起,都不相信贺昀会拉下面子来讨好小姐。
所谓主仆同心,云栖亦是这般想的。
云栖忍着疼挺直了腰板,不输气势地说道:“哼,他于心不忍吗?那适才为何还要笑话我?”
“这……”孙知文左看一眼云栖,右看一眼贺昀,支支吾吾地说,“咳,昀哥儿他嘴硬心软,不是故意笑话云姑娘的。”
贺昀冷言道:“你若继续当着我的面胡言乱语,没骨气地去讨好烦人精,我会把你的缰绳割掉。”
孙知文咂巴着嘴,嘟哝道:“好人难做、好人难做。”
“讨厌鬼。”云栖抓了一把雪,将它揉成圆球,砸在贺昀的背上,“看完笑话了就起开。”
贺昀拍落后背的雪,问道:“你做什么?”
“贺公子,小女看见您头冒热汗,想为您降降温,公子不会怪罪我吧?”
“多谢云姑娘,正巧我后背痒着呢。”
云栖吃瘪地瞪着贺昀,她的双颊绯红,长睫抖动,细长的眉好似都在跟着怒气跳跃,乌黑的发被风吹得凌乱,贴在两腮。
贺昀清楚,这是云栖生闷气的模样。
“笑话是看完了。”贺昀抱臂说道,“竹砚把你要传的话告诉我了,不过我不与你计较那些。”
“看在你今日这么倒霉的份儿上,你现在求我,我可以勉为其难地送你回去。”
“求你?”云栖的怒气顿时消了大半,噗嗤道,“贺公子是跟我说笑来了,即使你求我,让我坐你的马回去,我都不愿意。”
贺昀微抬眼角,轮廓分明的脸露出散漫的笑意,说:“那你的笑话讲得比我好,我莫不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求你坐我的马。”
孙知文闻到了浓浓的火药味,这两人各不相让,究竟要如何是好?
云栖懒得和贺昀吵嘴,挽着雪芝往前赶路。
一匹黄脊黑鬃的红马疾驰奔来,上面坐着的是位俊俏郎君,约莫着有十七八岁,他戴了一顶束发琥珀玉冠,身着月白长袍,气质卓尔不群。
他用熟稔的语气唤道:“栖妹。”
这郎君的脸没有一丝瑕疵,剑眉凤眼,儒雅贵气。
雪芝以为自己眼花了,东平王府的世子,怎会出现在这儿呢?
云栖后知后觉的应道:“姚郴哥哥?”
姚郴略微点头,目光柔和地说:“晨晓我陪同父王出城办事,刚才碰巧看到清嘉的马车,她告诉我你还未下山,让我来送你和雪芝。”
“侍卫在山下等着。”
东平王在汴京权势煊赫,天家向来不喜异姓王的风头过盛,但独独对东平王格外看重。
赐给姚清嘉淮安郡主的封号,让姚郴跟着太傅读书。
天家把爱屋及乌发挥到了极致。
云栖雀跃地问:“是坐马车回去吗?”
“没有马车。”姚郴带有歉意地说,“父王办事不爱坐马车。”
贺昀轻笑道:“世子是想让云栖坐你的马回城吗?”
“以前听说世子德才兼备,心思缜密。是该最懂礼节的,你是东平王府的世子,带着云栖在汴京城晃悠,让旁人看了,要传出多少的风言风语?”
这番话让孙知文呆若木鸡,昀哥儿想得也太周到了,伯爵府的姑娘和北平王府的世子,坐着同一匹马,让有心之人看到了,第二日就会传出闲话。
都是少男少女,一旦有闲言碎语,姚郴是不影响以后娶妻,可云栖……定要受伤害。
想到这儿,孙知文看着姚郴的眼神多了分鄙夷。
算甚么谦谦君子,简直是没有道德的小人。
姚郴仿佛刚注意到贺昀的存在,神色清傲地问:“贺公子心思细腻,又缘何欺负云栖?”
贺昀顿了一下,道:“世子只知我欺负云栖,却不知云栖也欺负过我,从小的玩伴,偶尔闹别扭而已。”
“清嘉有求于我,永昌伯和我父王同样是至交。”姚郴的目光仍停留在云栖那边,“若有人恶意中伤,东平王府不会放过他们。”
贺昀笑道:“说得轻巧。”
“我送她回去即可,不劳世子费心。”
姚郴握紧缰绳,问道:“我送便有风言风语,你送便没有?”
贺昀理直气壮地答道:“这是自然,世子跟我不一样,汴京城谁不知道我和云栖是死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