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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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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家金口玉言,一旦下了旨意,便不会改变。

朱衙内的这一闹,虽是让将军府拜了下风,却同时招惹了东平王府和长公主府,自从长公主知晓女儿在茶楼受了欺负,明里暗里没少给朱太师使绊子。

杖责二十、不得参加科举,对于贺昀来说,无非是受点皮肉之苦,以后不用读书罢了。

贺昀在刑部司受完二十杖,白色衣衫被血肉染红,直接昏了过去,最后是用轿子抬回将军府的。若不是掌事的看在他是贺老将军的独苗苗,按平常的力度,恐怕就要落个残废了。

温素华见儿子昏迷不醒,六神无主地在旁守了一天一夜,只等贺昀睁开眼,她才得以松了口气。

贺骥也是整宿未眠,到了天亮,他吩咐管家备好马车,赶去伯爵府。

卯时的天色微暗,两只灰溜溜的麻雀站在墙头,啾啾地对叫。

贺骥突然到访,云蒲并不感到意外。

云蒲看见贺骥眼窝泛黑,下巴的胡茬浓密,就知他这几日寝食难安。

“贺兄,陛下或许是为昀儿好。”云蒲不敢说能完全揣测到天家的心思,但多少能猜出几分,“这些年来朱太师一手遮天,风头无两,大家都看在眼里,更何况陛下呢?身为太师,已拥有超乎寻常百姓的权利,朱衙内又草菅人命,我想陛下此举,一定有他的道理,只是……唉,苦了贺昀这孩子。”

“不仅遭遇了皮肉之痛,还断了仕途。”

贺骥问道:“云老弟的意思是,陛下是为了昀儿好?那为何要断了昀儿的仕途?”

他素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前几日竟天真地以为天家会站在他这边,使劲打压一番朱太师,让将军府扬眉吐气。

但天家的举动,着实把他打的晕头转向。

云蒲沉吟片刻,道:“天家断了昀儿的仕途,可能是想让他走别的路呢?”

“走别的路?”贺骥琢磨着云蒲的话,若有所思地说,“我明白云老弟的意思了。”

“贺兄明白就好。”云蒲会心一笑,喊丫鬟取来金疮药,“我听说昀儿这次受的伤不轻,这金疮药消散瘀滞,还请贺兄拿着。”

贺骥在正厅待了足有半个时辰,和云蒲倾诉完苦闷,便准备回府了。

他刚踏出门槛,只见梳着垂挂髻的小姑娘在抄手游廊徘徊。

“贺伯父。”云栖三步并两步地跑到贺骥面前,急切地问道,“贺伯父,我能去看看贺昀吗?”

贺骥弯下腰,说道:“栖栖,贺昀这臭小子皮厚肉糙,不用看,过两日他就没事了。”

昨日赵瑜来伯爵府跟云栖讲了讲刑部司,那里的人甚是可怕,说是有千百种刑具,而用棍杖责罚就已算是最轻的一种了。

赵瑜目睹贺昀昏着从刑部司抬走,云栖怎么也不信贺骥的话,“贺伯父,您带我去看看吧,不然我吃不下饭,喝不下茶。”

“云栖,你贺伯父正是难事缠身的时候,”云蒲斥道,“你能比他还寝食难安吗?休要胡闹。”

“女儿知错了。”云栖撇唇说。

贺骥布满阴霾的脸展露笑意,用着与样貌不太相符的语气,柔和地说道:“欸,云老弟,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教导孩子这么凶啊。”

“这样吧,回去我帮你告诉贺昀,你很担心他,食不下咽,让他快点好起来。”贺骥垂首抚摸了一下云栖的头顶,“等他好了,贺伯父带你去将军府玩。”

“贺伯父,不用了!”云栖羞红了脸,她的确是很担心贺昀,但绝没有达到食不下咽的地步,“您,您帮我跟贺昀说,我和赵瑜改天会去看望他的。”

贺骥欣然答应,积压的愁绪在伯爵府得到了缓解,他如往常一样,临上马车前,和云蒲约好了下次吃酒的日子。

*

秋末,文舒堂的学生近来轻言轻语,十分安静,让杨昴深感慰藉。

杨昴摊开书案上的竹简,说道:“今日我们学《中庸》的最后一卷。”

堂内陆陆续续地响起翻书的声音,云栖眼巴巴地望着右前方的空位,自上次夫子把她跟贺昀的位置调开,到如今贺昀在府里休养身体,大概有一月之久了。

云栖无精打采地趴在书案上,原先总烦贺昀像苍蝇在耳边乱嗡嗡的叫唤,现在得了清静,却一点也不习惯。

心里也空荡荡的。

云栖盯着贺昀的位置发呆,他用胳膊和臂膀护着她的画面又如蝴蝶飞到眼前,不知从何时开始,贺昀似乎没有那么讨人厌了。

慢慢地,好像回到了幼时,她一遇到危险,贺昀便会第一个护着她。

贺昀什么时候能来学堂呢?

云栖有些沮丧,这些天她盼着贺昀的身影可以出现在文舒堂,金黄色的银杏叶随着风飘零,枯萎,到消失不见。

今天贺昀还是没来。

下了学堂,云栖决定去将军府一趟。

雪芝问道:“小姐,老爷不是说了吗?咱们不能私自去将军府,你怎么就不听呢?”

“父亲说的话若有道理,我自然是听的。”云栖嘟囔着道出对云蒲的不满,“可是父亲越来越不讲道理,他明明跟贺叔父情同兄弟,为何不准我代他去将军府看望看望贺昀?”

“这……”雪芝小声说,“小姐是小姐,老爷是老爷,哪里有小.姐代替老爷的道理。”

云栖专注于辨别方向,原先跟着母亲到将军府做客,她很少掀开帘子去认路,只记得将军府是挨着鼓楼,附近有酒铺。

“雪芝,是该往东走吗?”

“应该不是,要往西走,然后往北走。”

主仆两人因确定不了究竟是东边还是西边,所谓鼻子底下长着嘴,雪芝去问了包子铺的老板娘。

“云栖,你连将军府都不知道在哪吗?”

少年没好气地出现在云栖的身边,说道:“伯爵府门前有两座石狮子,后门通着的小巷,往北走,可以走到东角楼街,往南走,能走到御街,我记得是不是一清二楚?”

云栖抬眸看,是贺昀苍白的面容,嘴唇略带血色,他瘦削了许多,但胜在眼睛清澈透亮,应是得到了好眠。

“你——”

“我怎么会在这儿?”贺昀慵懒地笑道,“我知道某些人为了我食不下咽,有些不信,想去看看。”

其实贺骥和温素华都嘱咐了竹砚,要牢牢看好贺昀,万不可让他溜出去玩,不要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贺昀不是为了玩,他仅仅是单纯想见一见云栖。

顺便看看老头子有没有骗他。

云栖支支吾吾了半天,说道:“我没有食不下咽!”

“嗯,你的脸是瘦了点。”贺昀直视着云栖,她的圆脸有了弧度,跟他梦里的云栖不一样。

总而言之,是比梦里可爱。

这次老头子没骗他,云栖真的为他食不下咽了。

“你呢?”云栖围着贺昀转了一圈,道,“伤势好些了吗?”

贺昀阻止云栖对他的打量,说:“痊愈了,只是不能多动,整日躺在榻上,既不用读书,也不用写字,好得很快。”

云栖点点头,她向贺昀说起夫子新教的课,高昭安成了经常挨罚的学生……

贺昀侧耳听着云栖的每一句话,虽然絮絮叨叨的,但他却一点也不烦。

在府里养伤总觉得时间那么慢又长,可现在,明明觉得刚出府,明明才和云栖说了不到十句话,天就变黑了。

如果可以,贺昀想永远这样听着云栖在他身边絮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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