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温素华忽而提起婚事,厅内的丫鬟目光全飘到了云栖的身上。
她们服侍夫人多年,熟悉夫人的每一个喜好,即使夫人今日不问云姑娘,她们也明白夫人的心思。
无论是哪次云姑娘来将军府,夫人都会笑逐颜开和云姑娘品茶闲谈,留云姑娘在府上用膳。
这汴京城内,没有哪个女郎能让夫人忘却烦恼,哄得夫人乐开怀。
眼下云姑娘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依云姑娘的出身和样貌,以后想和伯爵府做亲家的绝对不在少数。而云姑娘对公子是否有意,她们不知道,但公子对云姑娘,那可不只是一点点的情意了。
毕竟公子和云姑娘青梅竹马,这男女之情呢,最讲究的是缘分。只可惜公子远在塞北,若缘分错开,等公子回到汴京,云姑娘或许就已经成亲了。
竹砚把耳垂往下拉,他可要听清楚云姑娘说的话,随后写进手札,公子看了一定很高兴的。
“伯母,我不急着成亲。”云栖叹了口气,直言道,“但我母亲着急,她甚至想要在今年把我的婚事先定下,明年便出嫁。”
说到婚事,云栖倍感苦闷,这日子过得太快,之前她还能用尚未及笄的理由搪塞过去,然母亲早看得出来她不想成亲,如今却是不和她讲大道理,就在房里挑选女婿的画像了。
温素华倒是理解云夫人为何着急,做母亲的,自是想给女儿择良婿。
若不替孩子操心,好郎君都已娶妻生子,剩下的全是歪瓜裂枣,换作是她,她也会早早地给云栖定下婚事。
温素华笑道:“这么说,也就是暂时没着落。”
既是不急着成亲,那说明昀儿还有一丝机会。
“好事多磨,若是不成缘分,急也没用的。伯母是过来人,当年我先母给我相看了灵州城顶好的郎君,可临到交换庚帖,赐婚的圣旨从汴京传到灵州,那桩婚事便黄了。”
温素华感慨着凡事皆有变数,这话不单是想说给云栖听,也是说给她自己听,“原想着嫁给你贺伯父,过得会不如意,他是一介武夫,不通文墨,四书五经更是不读一点。”
“天家的旨意不容违抗,我想凑合着过吧,但嫁过来才知道,你贺伯父除了冲动,目不识丁,没别的缺点。他同我共处时,生怕说错话,惹我生气。”
云栖也是将军府的常客了,她不觉得贺伯父的缺点有多讨厌,她见过许多和她父亲差不多的长辈,谈吐儒雅、举止大度,可若满汴京都是这样的男子,那该会是十分恐怖的画面。
而贺伯父总是畅快地大笑,还会亲手支起火炉烤肉,跟她说些极有意思的事。
重要的是,贺昀没有什么姨娘,贺伯父只待贺伯母一个人好。
如父亲这般的君子,就有两房姨娘……
云栖也不藏话,笑说道:“伯母,其实贺昀很像贺伯父,虽然冲动,但洒脱实诚。这样的人,纵使有缺点,也是瑕不掩瑜。”
“孩子,你真的这般想?”温素华颇是欣喜地道,“今日伯母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婚事不一定是精挑细选的,有时候它是天注定,有时候它是阴差阳错。到最后你会发现,回过头来,真正懂你疼你的那个人,一直在你的身边。”
温素华该说的都说了,就差直接把贺昀是名字说出来了。
她若再继续说下去,恐怕会给栖栖带来困扰——她只能帮昀儿到这里。
至于昀儿能否如愿娶到喜欢的姑娘,那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我会记着伯母的话。”云栖很是受教,她沉吟良久,弯眉说道,“听完伯母讲的这些,我突然有些好奇我以后会有怎样的婚事。”
阴差阳错?应当是她喜欢的男子娶了别的姑娘,或者是她嫁的男子喜欢别的女郎罢?
天注定?她不太想让天家给她赐婚,也不想轻易地嫁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相比之下,贺伯母所说的那个一直陪在身边的人,听着有几分靠谱。
温素华语气宠溺:“伯母看呀,无论你以后嫁到哪户人家,绝不会受委屈的。”
“倘若受了委屈,你尽管来找伯母,”温素华顿时严肃起来,仿佛明日云栖将要出嫁似的,“去了婆家,你郎君若欺负你,你婆母若不明事理,你定不能忍气吞声。别说是伯母,如果昀儿知道你受了委屈,他肯定第一个替你出气。”
“伯母放心,您是看着我长大的,”云栖眨眨眼,问道,“您觉得我是容忍别人欺负我的女郎吗?”
温素华冁然而笑:“伯爵府的六姑娘,可是了不得的小女郎。”
她们又足足聊了一炷香的时辰,临近黄昏,云栖在将军府用了晚膳,便乘马车回去了。
……
贺骥在山里打了两只野兔,高兴地骑马奔回将军府,汴京城已是夜幕低垂。
前院的灯笼亮如繁星,贺骥把野兔放到小厨房,吩咐丫鬟明儿早把它炖汤。
老大夫说,兔肉汤补气养血,是以他才去山里打猎。
夫人近来气色蜡黄,人也瘦了一圈儿,可夫人吃斋念佛,也不准小厨房杀生。
人若不吃点荤的,身体迟早要垮。
这句话他在夫人面前唠叨了八百遍,但夫人偏不听他的。
贺骥想来想去,干脆先炖出来肉汤,夫人一向不允许浪费粮食,她不能再让丫鬟把它倒了吧?
“夫人,你猜我今日打猎的收获如何?”贺骥拍掉手上的黄土,傻笑着进了厢房。
温素华坐在案前拨算盘,头也没抬地问:“如何?”
贺骥斟了一杯茶,说道:“本来瞧见了野山羊,想起夫人在吃斋念佛,便放过了它,最后随意抓了两只野兔。”
烛光下,温素华喜笑盈腮,贺骥一时看出神,他想到适才小厨房的丫鬟说,云栖来将军府陪夫人说了好几个时辰的话,夫人的心情舒坦不少。
唉,果然还是养闺女好啊。
“丫鬟说云栖那孩子陪你用了晚膳,唉,有个闺女真好,改日我需得多打点猎,给云老弟送过去。”
温素华这才抬眼说道:“若是要送礼,去御街买些燕窝,把你打的猎送过去,成什么体统?”
“夫人教训的是,我记下了。”
贺骥捧着茶盏,探头望了一眼桌上摆的账簿,“夫人,半夜三更的,你怎么在算账?是不是府里的银子不够你花了?”
温素华反问:“老爷,我平日哪里花银子了?”
贺骥连连摇头,说道:“不对不对,夫人平日省吃俭用,账房的银子够咱们几辈子花了,都是夫人的功劳。”
他从官帽椅上起来,坐到温素华旁边的圆凳,有模有样地翻着账簿。
“夫人,你莫要太节省,不如明日我陪你去买几身新衣裳,首饰买五六套,胭脂水粉也买它八盒。而且咱们许久没去樊楼用膳了,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省这么多银子有何用。”
温素华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拿着毛笔杆子敲打贺骥的手背,“你说得轻巧,昀儿再过两三年就要弱冠了,娶妻的聘礼需不需要银子?操持婚事需不需要银子?”
贺骥压根没考虑过此事,他呆滞须臾,说道:“昀儿有军饷,老子不用给他贴钱吧?我的银子是给夫人花的,他若连娶妻都要靠父母,那还是别祸害人姑娘了。”
前方战事吃紧,塞北的老兵精力不胜从前,打仗畏手畏脚,指靠他们战胜契丹老贼,是痴人说梦了。
现今天家甚是看好臭小子,说他骁勇善战,屡屡帮马将军以谋取胜,深受马将军的重用,把臭小子从普通的新兵提拔到佥闺。他在军营威风得很,其他士卒对贺昀的命令是百依百顺。
臭小子比他当年过得顺当,才过了半年,就做了佥闺。
贺骥第一次对贺昀充满了信心,以前是他跟着夫人担忧过头了,他贺骥的儿子,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打败的。
说不定战事结束后,臭小子真会成为前两年汴京小报上所说的大英雄。
贺骥说着不给贺昀贴钱,却又问道:“夫人,那咱们府上的银子,够给臭小子准备聘礼吗?”
温素华瞥了瞥贺骥,哼道:“你这嘴硬心软的毛病,这辈子是改不掉了。”
“我算了半个时辰,准备聘礼是足够的,但以后我身为婆母,你身为公爹,难道不该给儿媳见面礼吗?将来儿媳给我们生了孙子孙女……府里的这点银子,哪够我们花?”
贺骥感到头大,刚刚只说婚事,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这孙子孙女都扯出来了?夫人想得未免远了些。
何况臭小子待在军营,上哪认识姑娘去,离成亲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路呢。
莫非是夫人对昀儿的婚事有了打算?
贺骥问道:“夫人,原先我记得你是不急着让昀儿成亲的。”
“原先是不急,现在这是——”温素华犹豫地说,“我心里有了想要的儿媳。”
贺骥脱口问道:“谁?哪家的姑娘?”
“是云栖。”温素华思来想去,理应要把她的想法告诉老爷,“这孩子心地善良,与我又亲近,且她跟昀儿青梅竹马,彼此都互相了解。你说说,这桩婚事是不是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