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晴光和煦，清脆的马蹄声回旋在狩猎场上。
自从崇宣帝的身体痊愈，他整天处理奏折，常常回忆年少时跟几个皇兄一起赛马的日子，是以他决定去南苑的狩猎场散散心。
因太医再三劝阻，天家不可过度消耗体力，以免诱发旧疾。最后崇宣帝向太医妥协，他只观皇子大臣打猎，不参与其中。
后宫的嫔妃早几日就向崇宣帝撒娇，她们说闷在宫里好生无趣，想陪天家一同去南苑。
崇宣帝只应许了戚贵妃和淑妃陪他到南苑，董皇后又在旁建议天家让未出阁的郡主公主也来南苑观赏狩猎，崇宣帝也允了。
群鸟振翅翱翔，崇宣帝高坐在龙椅之上，满意地望着策马奔向猎场的太子。
坐在下边的女眷们悄悄地议论着。
“你说，皇帝舅舅为何会让你来？”赵瑜一脸严肃地盯着云栖，小声道：“如实交代，你近来跟太子表哥进展如何？”
“我可是知道你去了宝光寺，太子表哥也去了宝光寺，我不信你们两个在那里没发生点什么。”
云栖强颜欢笑地压低嗓音：“郡主，你话本看多了吗，宝光寺是佛门重地，我和太子是碰见了，别的什么都没发生。”
“兴许天家是想热闹一点，才让臣女来的。”云栖起初得知自己能到南苑来看狩猎，亦是一头雾水，但今日到此的不仅有嫔妃郡主，还有别的臣女。
赵瑜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撇了撇嘴，云栖说得有道理，皇帝舅舅卧榻养病那么久，伺候他的只有内侍和让人头疼的嫔妃，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肯定想热闹热闹。
“丹阳郡主是不舒服了吗？”
对面的戚贵妃柔声细语地问，“若是不舒服了，让侍女带你去帐篷里边歇息片刻。”
崇宣帝闻言看了一眼赵瑜，见她愁眉苦脸的模样，笑道：“丹阳哪里是不舒服，她这是心里不舒坦。”
“不舒坦？”戚贵妃不解地说。
赵瑜忙说道：“我方才是觉得猎场里面肯定很好玩，可惜我只能坐在这儿瞧着，不能跟他们一块去。”
其实皇帝舅舅说得没错，她心里确实有些许不舒坦，活了快二十年，这是她头一次进南苑，却呆坐着。马不能骑，弓不能摸，有何意思。但当着众人的面，她可不能把这番话说出来。
“你若是会骑马射箭，朕就准你进去了。”崇宣帝低眉说道，“虽然南苑的猎物不凶猛，但畜生终归是畜生。”
“父皇！”只见身穿黑袍，眉目潋滟的少年骑马疾驰而来，他手里提着一只流血的狐狸。
这只狐狸雪白的毛发被血染红，它的叫声像刚满月的婴孩，准确地来说，它在哭泣。
少年汗水淋漓地跳下马，他抱着狐狸，神情炫耀，“父皇！您看，儿臣打了一只狐狸。它的毛发比宫里做的狐裘光滑，儿臣想用它的皮给父皇做条狐裘。”
戚贵妃大惊失色道：“景栋，你……你，你把这狐狸放走吧。陛下的病刚好，宝光寺的方丈说陛下三年之内不得杀生。你若用这狐狸给陛下做狐裘，着实不妥。”
狐狸的叫声凄惨，它的腹部插着羽箭。
云栖垂下眼帘，不忍去看。
赵瑜戳了戳云栖的胳膊肘，问道：“云栖，宝光寺的和尚真这么说？”
云栖摇头说：“我不清楚方丈跟太子殿下都说了什么。”
“父皇，儿臣错了。”赵景栋笑容收敛，愧疚地说道，“儿臣这就把狐狸放了。”
若戚贵妃不提宝光寺方丈的嘱托，崇宣帝也忘了这回事，他思忖良久，道：“景栋，你有这份心意，父皇颇感欣慰。狐狸是最狡猾的动物，你今日能一箭射中，说明功夫见长，父皇便赏你一匹西域进贡的凤头骢，至于这狐狸，你放了它罢。”
哪知在崇宣帝说话间，那狐狸咬了赵景栋一口，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猛地往嫔妃所坐的方向跑。
它似乎不领戚贵妃的情，锋利的爪牙扑到戚贵妃的身上，她吓得面孔扭曲，尖叫道：“陛下，救救臣妾。”
意外来得突然，崇宣帝登时起身，喊护卫来护驾。
候着的护卫迅速拔剑，但怕惊动狐狸，伤及戚贵妃的性命，他们不得不放慢脚步。
眼看着狐狸的爪牙将要扑在戚贵妃的脸上，赵景栋果断地朝狐狸射了一箭——
食案的瓷器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戚贵妃随着狐狸昏厥，倒在案上。
“景栋！”董皇后斥责道，“看你做的好事，若贵妃娘娘有个三长两短，你该当何罪？若这狐狸咬伤了在座的姑娘，你又该当何罪？如果你父皇……”
崇宣帝不悦地皱紧眉头，他唤着董皇后的小字，道：“淳熙，事已至此，你责怪景栋也于事无补。况且景栋绝非故意，所幸没有酿成大错，你莫要追问他了。”
董皇后的嘴唇翕动，面容紧绷，天家上次唤她小字，五年前的春夜，他同样是为了其他嫔妃的孩子，才这样唤她。
“臣妾不是要责怪景栋。”董皇后忽觉一身疲累，懒得继续解释，“臣妾都依陛下的。”
崇宣帝命侍女扶戚贵妃前去帐篷找太医诊脉，那狐狸则让护卫处理干净。
赵景栋跪地认错道：“儿臣任凭父皇责罚，这次是我鲁莽，害得贵妃娘娘受了惊吓。”
“刚才赏你的凤头骢，朕收回。”崇宣帝神色淡然地说，“再罚你三个月的俸禄。”
这点惩罚轻如鸿毛，倘若帝王想偏爱一个人，纵使此人犯天大的错，帝王都会帮他糊弄过去。
云栖出神地看着狩猎场，她以为这里面是些野兔野鹿这等性情温和的猎物，纵使凶猛，这毕竟是人造的猎场，总不能把老虎野狼塞进去。
可那只雪白的狐狸，却也有凶猛的一面。
云栖暗暗思忖，贺昀应该不会遇到危险的。
她转念一想，贺昀有没有危险，她为何会这般在意呢。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有三五个护卫陆续抬着猎物从狩猎场出来。
有两只野兔，三头野猪。
崇宣帝问道：“这是谁打的？”
“启禀陛下，大部分是贺将军和太子殿下打的。卫司直猎杀了一只黑熊，还未抬过来。”
“不过太子殿下被野鹿攻击，伤到了腿。”
崇宣帝沉吟道：“时辰差不多了，速去召他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