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李舒妄请周大夫吃了顿饭,没走远,就在小摊东头那家小面馆——因周大夫说急着会宝安堂录脉案——远了他就不去了。
虽然是饭点,但这家店里只零零星星坐了几个人。招呼人的伙计也说不上热情,有一搭没一搭的,竟也不主动招呼李舒妄他们。
李舒妄见状怪不好意思的,她忙请周大夫坐下,又问他要吃什么面。与人说话也不耽误李舒妄眼睛扫过整个店:见门口摆了三个木盆,两个戴了帽子瞧不见内容;一个敞着放的,里头是些颜色发深的卤味。李舒妄抽了抽鼻子,觉得这味儿有些苦。她有心想问问店家都有些什么面,却注意到墙上居然挂了菜牌:素浇面、肉浇面、阳春面。
得,看来这店里就卖这三种面了,那两个大盆里装的就是浇头了。
周大夫瞅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菜牌,说要个素浇面。
“好,您等等,我跟店家说一声。”李舒妄笑呵呵地跑过去跟那伙计攀谈起来,而这会儿周大夫的手都伸到半空了:就要个面条还专门跑过去说什么?
好在李舒妄也没去多久,不一会儿便提了个茶壶回来了。
“周大夫,我找他们要了壶热水,您看诊辛苦了,喝口热的缓缓。”李舒妄笑呵呵地给周大夫倒了水,又从袖口掏出一张帕子出来把桌子擦了擦。
不一会儿,面来了。
伙计一人面前放了一碗:“您的面条。”
周大夫一瞧:粗瓷碗里装着清汤白面,汤里飘着油花、细葱,面上盖着脆煎蛋和绿油菜,简单清爽却意外的勾人食欲,就是好像跟他点的素浇面没什么关系。
李舒妄见他疑惑便解释了句:“我看他这店里人不多,浇头卖的慢,不一定新鲜,便还是请他们做了阳春面。您要是想吃素浇回头我请您去惠膳居去,那里的素浇汤鲜味美,十分值得一试。”
周大夫没说什么,心里却想,若论起机灵贴心来,自己那几个傻徒弟加一起也比不上这丫头。想当年李忠也是这样的性子,这才叫自己与他成了好友……
“周大夫,面赶紧吃,一会儿坨了。”
“啰嗦。”
两人吃了面,李舒妄还想问些关于李忠的事情。
周大夫却让李舒妄记得三天后来宝安堂找他:“记得早点来!”说罢完全无视了李舒妄脸上的欲言又止,衣袖一甩,大步离开了。
李舒妄摇了摇头,琢磨着到时候去趟宝安堂当面拒绝周大夫一次好了。老实说,能去医馆学医当然比她自己摸索要强得多。
但一来周大夫对李忠有恩,李舒妄不希望给周大夫添麻烦乃至牵连对方。
从古至今医疗行业便是个壁垒重重之地,古代医馆又可堪称其中之最,而李舒妄还是一名女子,若是周大夫强硬地要求宝安堂收下她,说不得就会为周大夫引来些没必要的争端。这样的场景是李舒妄不乐见的。
再者,医馆里管束颇多,李舒妄自由散漫惯了,还真担心自己去了与那里的氛围格格不入,把人都给“带坏”了。
既已经打定了主意,李舒妄便不在拖拉,只是将摆摊的几样东西都收好了,打道回府!
一旁摆摊的小贩看到李舒妄那利索样子,忍不住问:“你这生意还没开张,怎么就走了?”
李舒妄呵呵一笑:“家里有事儿,先回去一趟。”
小贩见李舒妄在这里摆了几天摊也知道她做的什么生意,犹豫了会儿,问:“你这儿把脉真的就五文钱?”
李舒妄眉毛一挑,心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难不成今个儿自己还能开个张?她动作一顿,此时倒也不急着装那两本书了,痛快的说说:“对,把脉五文,若是诊不出不收钱。”
小贩眼睛一亮,面上多了几分急色:“那你帮我瞧瞧?”
“行,诊费五文哈。”
小贩急道:“就五文钱我还能贪你的不成?你赶紧给我瞧瞧吧!”
李舒妄便又支起桌子,先是给他把了把脉,沉吟一会儿,又细细看了看他的脸色,最后又翻了翻他的眼皮,看了看他的舌头,最后道:“小哥您这毛病好治,回头多吃些蔬果便是了,若是不方便买,吃些猪肝、鸡肝也可。”眼下青黑、眼珠里有明显红血丝,脸上皮肤粗糙、手上唇角有干裂,口中似有异味,再结合其脉象并无特殊,这人八九不离十就是缺维生素了。
小贩狐疑地收回手来,质问:“就这么简单?我可是去宝安堂看了大夫的!他们当时都说我是多心,我身体并无大碍。你年纪轻轻上来就能诊断出宝安堂老大夫都没有诊断出来的毛病?还说什么只需要吃些果蔬就能好——莫不是你诊不出个究竟存心讹我那五文钱!?”
“小哥您看我这里的规矩,诊不出,不要钱。如今您这是什么毛病,我瞧出来了,诚惠五文。”
小哥嗤之以鼻:“你说是就是了!?我看你分明就是个骗子!我就不给!”
李舒妄站起身来——那小哥吓得往后蹿了一蹿:“你、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光天化日之下,你不要以为你能一手遮天!”
李舒妄把支起的桌子给收了起来,见那小贩提心吊胆的模样嗤笑一声:“小哥,不至于,我真不至于为了这五文钱暴露我能一手遮天的势力。”她夹着桌子,提着椅子,背上背了书本、诊疗箱和招牌,那小贩跟个呆子似的挡在李舒妄面前,“劳烦您让让?我这回家了。”
“你、不要钱了?”
“那倒是不用了,咱们这也算是有过同街之谊了,这钱算是我给你的丧仪了。有时候看到路边的乞丐很可怜我也会给些钱的。”
这话实在刻薄,小贩气得想冲上前去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女子,可偏偏李舒妄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就在他动作时及时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对了,小哥你看我一个姑娘家在这里摆摊,却没有人敢找我麻烦、也没有人收我保护费,你猜我后面有没有人?”
小贩一听李舒妄这话,面上顿时一片青紫之色,最后一跺脚:“好男不跟女斗,我这次就放过你!”
而李舒妄哪管他?说完这话人家扭头就家去了!
李舒妄到了家,匆匆放下东西,赶紧去了书房,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樟木箱子,箱子上有个铜锁片,却没有上锁。
李舒妄着急回家就是为了这箱子——这是李忠为数不多留下来的东西——李忠一个穷仵作,吃药都吃不起,更别说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但李舒妄一直没打开它,她总觉得打开之后李忠就彻底离开了。但今天,她迫切地想看看这箱子里有什么,想从中汲取一些李忠的气息。
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的,木箱装了满满当当的一箱子蓝封皮的无名书籍,李舒妄掂起一本书来,翻了翻,发现这书居然是李忠这么些年的验尸经验记录、总结。她没有着急把这本书翻完,反而又翻起了另一本书来:上本记录的是各种外伤痕迹,这本居然是各种毒物的记录,包括不同毒物的毒发时间、中毒痕迹、尸体表征,甚至部分毒物还标注了中毒后骨骼和脏腑的情况。
这里头很多毒物李舒妄连名字都没有听过,她虽然是现代穿来的法医,但她熟悉的毒都是各种化学名称或者类似百草枯、□□这类的俗名,对于什么血见喉、一线春等等闻所未闻。但根据李忠描述的反应,她可以大致反推出这些毒物中所含的剧毒元素。但古代毒物大多数炼制的复合毒,没有专业的测试设备她也没办法做出全面分析。
李舒妄看着那书愣了愣,随后又翻起了下一本,这本记录的是各种病症致死的尸体征状……
李舒妄表情有些复杂:不是说泾县民风淳朴么?她老爹到底从哪里搞到这么多素材的?还是说天天半夜去挖坟了?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偶尔她晚上起夜时会见不到老爹……
李舒妄有些惊喜于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李忠,却又有些失落,为什么之前老爹不跟她说起这些事儿呢?
遗憾永远的成为了遗憾,李舒妄永远没办法追问李忠原因了,但李忠心血之作,她却不想任其继续不见天日下去。李舒妄打算将这些记录勘误编纂后正式出版,既然宋慈能出《洗冤录》,她爹为什么就不能出个《鸣冤策》?
……
三日后,李舒妄起了个大早去了趟宝安堂。
宝安堂不愧是泾县第一医馆,李舒妄虽然来得早,但医馆内外早就热火朝天的忙开了:排队候诊的、捉脉问症的、煎药捡药的,处处人声鼎沸。
而李舒妄既不是病人又不是大夫,也不是药童,在此间便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她不太好意思去打扰那些看起来分外忙碌的“医护人员”,便自己打眼瞧了瞧,确实没见着周大夫。李舒妄刚想找个人问问,好巧不巧,周大夫来了!
“周大夫。”李舒妄刚向人打了个招呼,就听周大夫一脸凝重地说:“你跟我来。”
李舒妄指了指自己,周大夫却已经面色难看地转过头了。
李舒妄心说自己这还没说不干呢,怎么周大夫就这个表情了?
“还不过来!?”
“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