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同学
从地铁站出来,苏弦锦打开手机再次确认了下定位,是一家咖啡馆,离她所在的位置大约两百多米。
这是一家临街的咖啡馆,装修很有特色,并不难找。
她推门进去,环顾一圈,店里只有三四个人,都在安静坐着喝咖啡或者看书。
程同学不在其中。
她在窗边寻了个位置,服务员便微笑着走了过来。
她接过人家手中的单子略看一眼,最便宜的美式都要三十,不禁微微肉痛。
“冰美式?”
“热的吧,谢谢。”
苏弦锦礼貌地将单子还给服务员。
程同学约她在上午九点见面,她等了会儿,手机上已经显示八点五十五了。
“您的热美式,请慢用。”
“谢谢。”
苏弦锦喝了口,不禁眉头一皱,真够苦的。
她打开微信,正欲给程同学发个消息问问,不期来人不知何时已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
苏弦锦抬头,微怔。
“抱歉,晚了些。”男生低声道,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没关系。”
苏弦锦悄悄打量着他,见他裹着一件高领蓝白的羽绒服,斜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戴着一顶棒球帽。
他微微抬起头,苏弦锦看清了他的样子,和她之前所见的照片重叠了起来。
无疑,这张脸的确帅得令人印象深刻。
他肤色很白,不过病态的苍白居多,这种病态出现在一张少年气十足的脸上,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同情几分。
服务员过来时,他抬起头,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
“一杯冰美式,谢谢。”
苏弦锦注意到了他手背上的留置针。
“你……从医院出来?”
程筠点头:“附近就是京都人民医院,我偷偷出来的。”
多的话苏弦锦也不好问,只好开门见山。以便聊完让他及时回医院,她不敢耽搁一个病人的时间。
“你说有事问我,什么事呢?”
程筠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画册,翻开其中一页转向她。
“这是我意识不清的时候画的。”
苏弦锦定睛,是一张古代女子速写,笔触细腻流畅,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女子的神态。
“苏曲儿?”她惊了惊。
虽与她买的那本画册上的苏曲儿姿态神情皆不同,但显然是同一人。
“你看右下角。”程筠轻轻指了指。
“欸?!”
苏弦锦瞪大眼,那右下角赫然写的是她的名字。
“苏弦锦……”程筠低声念了遍。
苏弦锦竟有种被电流电了下的错觉,隐约有些头皮发麻。
“你……你怎么写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程筠平静地望着她,“我有时候吃过药,会陷入意识不清的状态中,清醒以后记不清发生了什么。”
他又盯着这副速写,眼里流转着些微迷茫:“我查过,这是一本名叫《长月有时》的网络小说里的人物,叫苏曲儿,于是我买了这本小说看了,仍然没有找到答案。”
“你是先画的画,再看的小说?”
“嗯。”
“什么时候画的?”
“去年春天。”
苏弦锦不敢置信地抬眸:“可是,这本小说去年夏天才连载,秋天才连载完。”
还是说,这人设图早就有了?是画师借鉴了?
似看出她的猜测,程筠道:“除了我这副之外,全网没有相似的人物形象,的确是画师原创。”
苏弦锦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咖啡杯,心脏也开始莫名跳动。
“那……”
那怎么解释呢?
如果真有小说世界,难道不是作者创造的吗?
为何会有这幅画在前,小说在后的情况?
除非程筠在说谎。
她忍不住抬头,与面前这个苍白帅气的男生对上目光,他眼中平静,澄澈,却有一丝不近人情的冷漠。
仿佛冰湖中的一块冷玉。
这样的眼神,根本不属于一个谎言缔造者。
“那,你……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文学课。”程筠说,“老师点名了。”
苏弦锦恍然,可惜那会儿她在神游天外,除了答到之外,没在意过别人的名字,否则她一定会对“程筠”这个名字具有敏感性的。
“你加我的时候,我已经知道是你了,但后来我出了点事,住进了医院,就没来得及回你消息。”
他云淡风轻地仿佛在说着一件不相干的小事,“这几天状态好一点,便想约你见面,看能否解释我的疑惑。”
他望着她,目光似冬日的湖水:“谢谢你没拒绝我的邀约。”
“可是我——”苏弦锦抿了抿唇,移开目光,“我好像也没法给你答案。”
她的名字去年春天就出现在了一个陌生少年的画册上,这事怎么想都有些诡异。
想了想,她问:“你既然看过了《长月有时》,那你应该也知道,你与书中一个角色同名吧?”
程筠沉思了下,点头。
“一个反派人物。”
“他不是反派。”苏弦锦忍不住辩驳,“番外有解释他的目的。”
“并非出于好意,就不算做了坏事。”程筠道,“他的结局也是必然的。”
“可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很喜欢这个角色?”
迎着他的目光,苏弦锦神色坚定:“当然,一个殉道者,本身就值得敬佩。”
程筠合上画册:“我尊重你的喜好,这个人物的确是悲剧式的。不过,你难道认为我和他有什么除了名字之外的关联?”
苏弦锦喝了口咖啡,苦涩感从舌尖流向喉间。
酝酿了会,才迟疑问:“……你知道穿书吗?”
“穿书?”
“就是……人的意识穿越到了小说世界。”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苏弦锦抬眼看他。
他轻笑反问:“这就是你的答案?”
唉——
苏弦锦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种事在遇见之前,果然没有人会相信的。
*
入夜,刑部尚书荣烨满脸倦容地从刑部衙门出来,坐了马车,往家里去。马车摇摇晃晃,他坐在车里不禁也泛起了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
他迷糊地掀起帘子下了车,一阵冬夜冷风袭来,他骤然望见了“程府”两个字,瞬间清醒了。
他转身,看了眼车夫。
车夫裹着黑袍,戴着斗笠,下衣摆隐约露出了飞鱼纹,语气冷硬。
“首辅大人有请。”
荣烨整了整衣冠,信步向程府侧门走去。
程府宅院极大,亭台楼阁,廊腰缦回,他不知穿过第几道院门时,景林忽然现身出来。
“荣大人,跟我来。”
荣烨目不斜视,只盯着眼前的路,直到在一间书房前站定。
景林敲了敲门。
里面响起程筠淡淡的声音。
“进来。”
景林轻推门,抬手朝他示意了下,就转身离开了。
荣烨步子略顿,才跨进屋内。
“拜见首辅大人。”
没有应声。
荣烨起身,望着临窗而立的那道颀长清俊的身影。
“大人不开灯?”
“不喜欢。”
“大人请下官来,有何事吩咐?”
程筠回转身,黑暗中看不清容颜,语气却冷得似结了冰。
“皇上给我那道暗杀太子的密旨,你是如何知晓的?”
荣烨面不改色:“下官是猜到的。”
“猜?”程筠淡声,“我倒不知,荣大人还学了占卜算卦的本事。”
荣烨忽然退了半步,跪在地上。
“下官知罪,请首辅责罚。”
程筠上前两步,眉眼落在薄雾般的月光里。
“当日伏击四周,忽然闯出来杀向太子的,也是你安排的人。”
不是疑问,是肯定。
“是下官自作主张,企图帮首辅分忧……”
“荣烨。”程筠走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阴鸷,“你听说过程府有一处暗牢吗?”
荣烨沉默片刻,之前伪装出来的惊慌一扫而空。
他抬头与程筠对视:“我知道,那里能让人生不如死,堪比地狱酷刑。”
程筠盯他片刻,漠然道:“起来吧,告诉我你的理由。”
荣烨起身,掸了掸衣袍。
“理由下官之前已经说过了,太子性格懦弱,不堪大任,且被清流裹挟,仇视程党,为将来计,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下太子,最好另立东宫,将来登基时,由大人摄政,这天下如探囊取物。”
“所以你截杀太子不成,又故意告诉他,那些人是皇上派来的,以断了他的生念,是么?”
“是。”
程筠冷笑:“你可知这些事是什么罪名?”
“灭十族九族的大罪。”荣烨正色道,“我忝居刑部大员,岂能不知?不过朝廷目前是大人的,只要大人不杀我,这就不是罪。”
“我为什么不杀你?”
“大人要杀我,我只能引颈受戮,不过我与大人乃存了一种心思,大人不也清楚太子无用吗?我不过多替大人做一步。”
程筠目光如电:“你倒自信,今日我不杀你,下一次可就说不定了。”
荣烨离去前,又回身长揖一礼。
“我相信,大人大业未成前,是不会杀我的。”
“他是什么意思呢?”
苏弦锦不知何时来的。
她望着荣烨的背影有些好奇,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是程筠一党的得力干将,不过在剧情里的作用也是辅助程筠,执行程筠的朝令而已。
程筠此刻身上的寒意散去了,眸中只余温和。
他平静道:“他是希望我做皇帝。”
苏弦锦震惊片刻,也不禁问:“程筠,为何你从没想过自己做皇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