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
1月31号。
今天是期末考试最后三科，晚上是除夕夜。在考试周贪睡的陈夕，没有一觉到天亮，她养精蓄锐的计划被打乱。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小夕姐！”陈安婧模糊的脸在她面前晃，“昨晚雪下太大，我们家被埋起来了！”
杨鸣冬天的雪量多到惊人，过去也出现过，邻居房子被埋起来的情况。有一年最夸张，两层建筑被积雪吃进去一层半。
偏偏在考试这天……！
极寒之地的生存法则之一——掌握随时随地处理积雪的技巧。积雪到达房子高度时，雪会变得坚固，此时房门都无法推开，只能选一个出口，在雪块中向前掏洞，直到掏到马路上。
但房门不能打开，窗子也被冰死，爸爸当即决定，启用家中的紧急通道——储藏室的地面出口。
陈家房子底部设计架空，目的就是房子被积雪掩埋时，可以通过储藏室（先前陈夕被打的那间屋子）地底的门，成功出逃。
全家动员，一人拿一把推雪锹，依次下储藏室地面的通道，陈夕睡眼惺忪，身边跃跃欲试的陈安婧和大家格格不入。
“你……你不是前天就考完了吗？”她想起陈安婧还是六年级小学生，只有语数英三科，一天就考完，“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就是因为与我无关，我才兴奋，我站在旁边指挥你们！”
“休想。”陈聪面不改色，从身后揪住陈安婧的后衣领。
陈安婧想利用身材优势，甩开比她瘦弱的陈聪，刚刚挣脱，却又落到另一侧陈谦喆的手中。“你这个没事的，走在前面，多铲些雪。”
“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年龄最小的啦姐姐们~~”
陈聪小声在陈夕耳边说道：“她不想干活才会耍赖，不用理她。”
两姐妹隔着围脖相视而笑，哈气凝聚在一起，这下，陈夕清醒不少。
除去考试占据的心思，大家今天还各有各的盘算。
晚上除夕夜，明天就是大年初一，那个年头，大家有互相写贺卡，道贺祝福的习惯，小镇居民，全家走街串巷，拜访串门也十分常见。
该给谁写信，去谁家里，躁动的少女心，比压在房梁上的雪堆还高。
陈夕的信，一周前就写好，爸爸妈妈，姐姐妹妹，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董若彩……她捏紧垂在胸前的书包带，包里装着考试用品，以及一张贺卡，收件人是宋一学。
过了今天，学校就放假了，明日出门过年，不一定会路过宋一学家的门前（事实上，她还不知道宋一学家在哪），自从上次对他冷言嘲笑，两人就没说过话了，这张贺卡除了一般祝福的话外，还有另一层意思——“希望你原谅我”，仇恨不过年，她想借故重修旧好，况且他们本就没什么仇恨。
考场不到开门时间，学生们三两一团聚在操场上，谈论的全是贺卡、过年、拜年，假期的话题。
“小夕今年也为我们准备了贺卡吧？”陈聪问。
“啊？没有呀，我没钱买这些。”
“每年你都这么说，但每次都第一时间收到。”
说话间，董若彩来了，她上半身套了毛衣校服，下半身是红色的裙子和松黑色的裤袜，她在雪天会穿得格外鲜艳，她说，雪的白净如同白纸，能让身上的颜色得到最大发挥。
董若彩的妈妈替她拿着书包，她左顾右盼，看到陈夕，招呼她来自己身边。
她和陈聪悄声说，“有人在叫我，我过去一下。”
她知道，二姐不喜欢她和董若彩过多往来，于是没提董若彩的名字。
或许是没有眼缘，很多人从相遇的第一眼开始便注定了往后的相处模式，即便董若彩在这半学期里没做任何不出格的事，陈聪依旧不喜欢她，依旧不喜欢看到陈夕和她走得近。
“别人叫你，你就非要过去吗？你又不是‘那人’的狗，那么听话做什么？你对自家姐姐还没这么听话呢。”
陈聪居然一改往常，撒起娇来，陈夕哭笑不得，可能的话，她希望趁此新年，让二人冰释前嫌——准确地说，是改变二姐对董若彩单方面的敌视。
陈聪拖着她的功夫，董若彩找过来，她妈妈跟在身后，手中的书包异常臃肿，董妈妈说她还要监考，书包怎么办？
“哦，你给她拎吧。”董若彩指指陈夕。
她向董妈妈——对她来说是董老师——打招呼，接过董若彩的书包，比她想象中轻快，虽然塞得满满当当，但并不沉。
“你怎么走过来啦。”
“你不过去，我就来找你咯。”
陈聪冷眼相看，讽刺道：“班长是自己没有手吗？书包还要妈妈拿，陈夕又不是你妈妈。”
不知是环境嘈杂，陈聪说话声音小，没听见，还是董若彩有意忽略，总之，董若彩并未对陈聪的言语有所反应。
董若彩拉开书包，拿出一沓贺卡，递到陈夕手里，花花绿绿的图案，五颜六色的彩灯，她从没买过这么花哨好看的贺卡。
“跟我走，给大家发贺卡，要在进考场之前发完。”董若彩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把陈夕端着的贺卡第一张，塞到陈聪手里，“这是你的，不用谢。”
陈聪狭窄的三角眼，第一次撑开，像个椭圆，她目送着陈夕被董若彩拖走，瞳孔里的陈夕惊讶亦被夸张，时间流速变慢。她把这染灰的一幕牢牢刻在记忆里。
陈夕背起董若彩的书包，像邮递员的移动小车，在董若彩需要的时候递上贺卡，所有获得董若彩贺卡的同学，脸上都留下幸福的痕迹，就仿佛这之中也有她努力的一份光荣。
“你怎么知道哪张是给谁的呢？”她问道。
“我不知道啊，有差吗？反正每张都一样的。”董若彩倏地回头，“哦，你也要？那最后给自己留一个。”
“好，好的……”
贺卡发了一半左右，陈夕看见了姗姗来迟的宋一学，他耳朵里塞着耳机，垂下来的线连接着手中的MP3，陈夕想，如果此时自己也有一个MP3，与他就是那出广告中的场面了。
他四周的空地不止他自己，还有与他搭话的林晓峰，自从他替林晓峰隐瞒家中琐事之后，林晓峰对他像换了个人，现在正询问他假期有没有时间，有空出来打篮球。
“Sorry，我不喜欢运动。”
她在看他时，董若彩也在看他们。
显然，董若彩听见了这番对话，勾起她不好的回忆，董若彩告诉陈夕，从他们身边大方地绕过去，但不要给林晓峰贺卡。
“不给林晓峰？”陈夕说，“那宋一学呢？”
“不发给宋晓峰就可以了，看他会不会过来求我，问我为什么不给他，到时候再把他羞辱一番。”董若彩换了个姿势，讪笑道，“宋一学……如果他迷上我，林晓峰会不会发疯啊，想想就有趣。你要给他，而且我还要当着林晓峰的面，和他说话。”
“哦、哦……”
虽然不明白，但小脾气是属于美女的专利吧。她照着董若彩吩咐的做了，林晓峰果然纠缠着问为什么没他的份，结果只得到董若彩的白眼。
陈夕从宋一学身边经过，与他有短暂地眼神碰撞，让她忘记每个与他相处的时刻。她只在没人的角落，反复品味相见，陷入回忆的怪圈，而见面的时刻，则像站在白布的中心圆点，属于他的气息、声音，氛围不断朝她逼近，将她攻陷。
她挂记着躺在自己书包里，那张属于宋一学的贺卡，她的书包现在被董若彩的书包压着，压瘪了，或许贺卡也一样。想到皱巴巴的贺卡，她觉得里面的文字瞬间暗淡消色，于是故意低下头，让他的目光在她的余光中追着自己，却绝不回转。
等到考试结束吧，等最后一门考完，再给他，什么都不必说，要说的都在贺卡里。
她的盘算落空得比她答卷的速度还快，最后一科历史，是宋一学的强项，他做完就走了，而她还在思虑，这个历史事件是1912年，还是1914年？她做好决定抬起头，他已经不在考场，空荡荡的书桌，只余一张草稿纸。
“太离谱了”，回家的路上，董若彩一如往常向她抱怨着，“我旁边那列的男生，居然不答题，一直在跟我求爱，把‘I LOVE YOU’写在草稿纸上，跟举着灯牌一样，举在胸前，他那副智商不高的模样多看一秒我都会长针眼……”
“对不起”，她打断了董若彩，“我去丢个东西。”
“什么啊？”
“没什么，没什么用的垃圾。”
送不出去的贺卡和不讨人喜欢的礼物一样，都是垃圾。她打开书包，抽出贺卡，将它扔在了操场的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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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原本是安静的一天。
宋一学的叔叔除夕夜出门喝酒，现在还没回来，但对他是好消息，昨晚，他与奶奶度过了祥和安宁的守岁，听着别人家热闹的鞭炮，仿佛那些嬉闹、玩笑在眼前。
他起得早，计划去商场给老人家买几件衣服，走过林晓峰家的铺面，被林晓峰当场擒住，说一定要带他溜进学校打篮球。
他推脱不过，和林晓峰几个朋友来了操场篮球区。
为什么假期还要上学校……他看着空无一人的校园，感觉这里极其陌生，没有人味的学校，就像没有油的菜，味同嚼蜡。
林晓峰几步上篮，冲着没有兴致的他说来啊，不会打没事，我教你。他兴致缺缺，但还是礼貌回应，说先把买的几件衣服放下再过来。
他拎着纸袋，来到长椅座位，将它们蹲到椅子上的瞬间，长椅旁的垃圾桶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个长方对折的古怪卡纸，好像被垃圾桶吐出来一样，半插在出口边缘，他瞥了一眼，那上面的字迹在他脑子里留下影像。
他走出半晌，运动鞋踏进场地边缘的白线，可他又折返回去，因为他将那字迹的影像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上，这好像是陈夕的字，他见过，她的作文本。
他抽出那张纸，才发现是一张贺卡，内容还署了他的名字，既然是送给自己的，为什么在垃圾桶里？他掸去上面的雪，露出她不算好看，但工工整整的文字。
“……新年快乐，还有，对不起。”
“新年快乐”，他在嘴边默念回道，“但是，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