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大法
天色渐晚，地府涌上来黑沉沉的雾。
离阎王大人规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了。
姜惊婵被白纱蒙住了眼睛。白无常引着她飘到一个地方，忽而停下来，按住了她单薄的肩膀，“我们到了。”
四周很空旷，姜惊婵听见空气中流转的声音，似乎是乱频的电流声，气层涌动。
她感受到有人拉开了白纱缠绕的结，下一秒，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入眼帘，视线陡然明亮。
黑白无常两张鬼脸放大在眼前，洋溢着笑容，灿烂得像人世间早春迸发的暖阳。
随后，两只鬼各自向后退了一步，露出来一个方形的东西，被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黑无常说:“这是我今天勾完魂后寻到的宝贝，人间的女子一看见这个东西，十有八九会哭得稀里哗啦、惨不忍睹。我便向死者的魂灵要了这个东西。”
姜惊婵挑眉。
哦，这么厉害的吗!
黑无常打了个响指，那红布飞到他的手心里缩小、消失不见。
没了遮挡，姜惊婵看清了方形东西的真面目。
是个电视机。
黑无常夸赞，“这东西可厉害着呢！”
白无常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个软皮沙发，带着姜惊婵一屁股坐了上去，软软的，像踩在了棉花上，他手里还抱着一桶看剧专用的爆米花。下一秒，连房间的布局也变成了普通卧室的样子。
姜惊婵瞬间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她还没死，平淡又安稳地窝在自己的小窝里，捧着手机嘟囔着陈清淮为什么还不回她消息。
“你这准备得也太周到了吧！”
“那当然了，干我们这一行的每天都要和人打交道，时间久了，人类的那些小习性早就掌握得一清二楚。”白无常接着说，“当然了，这样做是为了让你有更好的代入感，好完成阎王大人交给你的任务。”
姜惊婵感觉到沙发陷下去一角。黑无常坐到她的右边，拿出一个遥控器，“当当，这是死者送给我的法宝，说是可以操控这个电视。她还告诉我，想要看电影的话可以调到CCTV-6频道。”
按下开机键，电视机闪过滋滋的声音，随后屏幕画面清晰起来，正是电影频道，画面里显示:广告后马上播出《xxxx》。
这是今年很火的一部be片，著名的眼泪收割机，虐得人肝疼。
黑无常拿出两个长条玻璃瓶抵在她的眼睛下面，“用这个容器来收集眼泪。”
广告结束得很快，电影开始放映。房间里的光线晦暗不明，阴风阵阵地刮，似冰冷的雪铺在人的身上，冻得人牙关打颤。
墙上的指针慢慢移动。
电影的最后一幕，女主角身中一刀，口吐鲜血，虚弱地倒在姗姗来迟的男主角怀里，“阿南，这辈子，忘了我好吗?”
“不要——”男主角血泪如珠。
“你心系天下，却未曾有一秒是心疼于我?求求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好吗?”他几乎是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
“我这一生，为了太多人奔波，无愧于任何人，却唯独负了你。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将我的尸体埋在宫外的那颗梨树下。这辈子太苦了，下辈子，我不要再遇到你了!”
“不要，求你，不要……”
她的体温渐渐散去，手从他的手心里脱落下去。
大楚元年。
九岁的太子继位，国师辅政，大刀阔斧改革，施以新政。
而后宫，多了一位宫女侍卫们避之不及、闻之色变的疯子。
听闻他夫人去世后，他再未开口说过话，抑郁而终，享年22岁。
“呜呜呜。”黑无常的眼泪流得稀里哗啦，用完了整整一包纸巾，“太感人了。为什么这么惨啊!是哪只鬼把女主角的魂勾走了，我要谴责他呜呜呜。”
白无常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默默抽泣着，悲伤的情绪堆砌，胸腔的那一片闷得一塌糊涂。
电视继续播放着广告，房间变回来原来的样子。黑无常按下关机键，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泪流满面的两只鬼不约而同看向站在中间的姜惊婵，她低着头，黑发盖住了面色。
黑无常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没关系，抬起头来，哭鼻子不丢脸的，让悲伤的眼泪逆流成河。”
姜惊婵转过头来看他，“啊？”
她面色平静如常，挂在眼下的容器里面没有一丁点液体。
“啊啊啊——”黑无常捧着脸惊悚呐喊，“为什么你没有眼泪?你这个冷漠无情的女鬼!”
白无常附和，“这么伤感的剧!你的心比石头还冷漠!”
姜惊婵扯了扯嘴角，“还好吧，剧情毫无逻辑，感觉就是为了虐而虐。”
作为从小浸泡在be美学剧本里的人，她现在对这些工业苦瓜已经免疫了，这剧情还没有她的人生悲惨!
“这样不行啊!”白无常说，“离阎王大人规定的时间只剩两刻钟了，时间紧任务重，大蛾子必须现在立刻马上哭出来。”
黑无常:“没关系，我已经预判到了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所以事先准备了一个备用计划。”
他大手一挥，变出来一个厨房，刀板上放着菜刀和洋葱。“竟然心理攻击行不通，那就来物理上的伤害。洋葱可是催泪剂，我就不信斩获不到你的眼泪。”
来，大白，带上护目镜，我们理她远一点。”
白无常接过护目镜，尺寸什么的都刚刚好。
贴心的嘞!
两只鬼飘到后面探出脑袋观望。
刀板前。
姜惊婵一手按住洋葱，一手持着菜刀，深深屏住了呼吸。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锋利起来，然后手起刀落，将洋葱大卸八块。
黑白无常紧紧关注着她的动作。
只见她突然卸下了力道，刀放在案板上，无力地依靠着灶台。低垂着头，肩膀一耸一耸。
这是……成功了吗?
她哭出来了!
黑白无常相视一笑，飘到姜惊婵身边，她的肩抖得更厉害了，看起来无助又楚楚可怜。
“没事，没事的哈……”白无常安抚她。
黑无常勾下头去看她流了多少眼泪。哭得这么厉害，应该能将这两个容器装满吧！
视线在触及到她脸上还未散下去的笑容时一瞬间瞳孔地震，破了大防。
什……什么!
“哈哈哈!”姜惊婵大笑着抬头，她笑得花枝招展，肩膀止不住颤动。
紧握住黑无常的手，“切洋葱太tm爽了!像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身上的那些郁结全部消散而去!再给我上十个洋葱，我要把它们切得连渣渣都不剩!”
“……”一只失去希望的黑无常跪倒在地上，“oh，no!”
可怕，太可怕了!
姜惊婵……恐怖如斯!
*
“黑无常，别走啊，你再帮帮我!”姜惊婵可怜兮兮地拉住他的胳膊，想要挽留他。
他毫不留情地拂开她祈求的手。“就算神仙来了也帮不了你!我要去人界勾魂了，你自求多福吧!”
姜惊婵眼神求助白无常。
对方摊了摊手，“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我相信阎王大人会体谅你的。”
白无常补刀，“记住，你不是无路可走，你还有死路一条。【1】”
“……”
你们的冷漠真的见者落泪、闻者伤心!
fine!友谊小船已侧翻，轻舟撞上大冰山。
事已至此，姜惊婵决定坦白从宽。
打听到了阎王大人的位置，她飘了过去，静静地抱腿蹲在执公宫门口。
这里的浊气比地府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充沛，暗淡的光线，环绕的烟雾是赫人的灰绿色，阴森感爬上脊梁。
姜惊婵明明是鬼，却意外觉得凉飕飕的，五脏六腑都不舒服。
不知道等了多久，宫门自动打开了，阎王架着黑雾飘了出来。
他面色有些疲乏，应该是才审判完。身后跟着一个迷茫的灵魂，在指引下飘过了奈何桥转世投胎。
阎王注意到一旁蹲着的小小身影，疲乏一扫而空。他看向姜惊婵，“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找你。”
“孟婆汤熬好了?”
姜惊婵缓了几秒，无精打采地回:“没有。熬制室里缺少第八味汤引，我哭不出来，孟婆汤也就熬不出来。”
“嗯。”他应了一声，语气没什么起伏。
已经超过了时间，她没能如意熬出汤来。
“阎王大人，我不是来找你寻借口开脱的，我是来找你负荆请罪的。”姜惊婵解释道。
“确实该罚。”他回。
姜惊婵犹豫了一会，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心，“那你打我吧!”
她移开视线，不敢看，紧抿着唇。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姜惊婵睁着水盈盈的眼睛看他，他也目不转睛盯着她，目光好似要将她看出一个洞来。
“你不罚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想，我看起来应该没有那么凶残。”
他递给她一方手帕，“吓到了?擦擦虚汗。”
“哦，谢谢。”她接过来，攥在手里，没有擦汗。
阎王沉思了一瞬，开口问她，“你那天，是怎么哭出来的?”
考核那天，他通过水镜看，姜惊婵哭得撕心裂肺，泪水像崩溃的河堤。
“我在幻镜里看见了一个人。”姜惊婵声音低低的，垂下的睫毛浮着不安的意味。
“那就是你的本心?”
“嗯。”
气氛沉默。
许久，姜惊婵下定决心说:“阎王大人，我想去人世间见见他。”
于她而言，陈清淮就是她的催泪剂。
“……”阎王沉默着，有些迷茫，不知道给什么回应。
身后，彼岸花海枯萎了几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