偿还
翌日清晨,宫远徵已在长老院外等候多时,向来自傲的他第一次低了头,求于他人。
宫唤羽一早便来徵宫看我,还差人送来了许多奇珍补品,我尽量平静地与他寒暄往事,心里算计着宫远徵可千万不要在这时候出现,却偏偏在送他出徵宫时遇上踏露而归的宫远徵,他清冷的面容没什么情绪起伏,只稍稍点头算是尽了礼数。
“远徵弟弟,这么早就去药房了?”
“少主不也一早就来探望冷商了吗?”
他从不唤我姐姐,即便儿时经常被老宫主教训没大没小也不愿开口称呼我一声姐姐。
“少主只是担心我的伤情。”
“哦?整个宫门的药和毒都在我手上,少主这是不相信我?”
宫唤羽垂眸轻笑一声,“远徵弟弟也说了,药和毒都在你手上,毕竟你也曾对冷商起过杀心,不是吗?”
宫唤羽极少失态,但他真心为我打抱不平,我自是知道他一直以来的心意,但从未回应于他。
宫远徵也知晓,所以他也一直对宫唤羽满心敌意,当然他抢了宫尚觉的少主之位也是缘由之一。
宫远徵的眼眸浮上阴冷的笑意,正欲开口,黄玉侍卫的到来打断了他的话,“商二小姐,传长老院令,近日少主择娶新娘,事务繁杂,且二小姐有伤在身,待您休养些许时日后定会给二位一个交代。”
“有劳。”
“也好。”宫唤羽眉眼柔和地望着我,“若有需要,定要派人到羽宫寻我才是。”
“知道了,唤羽哥哥。”
“哥哥?呵!”宫远徵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气嗖嗖地进了徴宫。
侍女告诉我,宫远徵平时要么待在医馆,要么待在药房,一般在觉宫用膳,作息也从不规律。
自那日后我确实没再见过他,直到老执刃和少主去世的消息传来。
那晚宫紫商和金繁“偷偷摸摸”地潜进徵宫,我在他们的“请求”下去了羽宫。
“姐,你先告诉我到底是何事?”
“到了你就知道了。”宫紫商推着我进门,宫子羽正愁眉不展地看着桌上的药材。
“冷商姐姐,你来啦!”他见到我很是欣喜,“快来坐。”
这时我才知道,他们要我来是因为他们三人都不懂药理,看不出这药材的问题。
“冷商姐姐,请你看看这是否是百草萃原料中最重要的神翎花?”
我拿起药材仔细端详后说道,“这并非神翎花,而是灵香草。”
“那如果百草萃原料里把神翎花换成灵香草,这百草萃还有效吗?”宫子羽犹豫着开口,我隐隐察觉老执刃与宫唤羽的死因或与此有关。
“自然无效,神翎花是百草萃的核心,如果核心被调换了,那药效就基本没用了。”下意识里我不想诓他,毕竟这关乎着两条人命。
自我被宫流商收养以来,宫门上下待我不薄,即便知道我并非宫门血亲,长老院仍旧保留我商宫宫主的继承权。
如果不是意外得知母亲的死因,我可能永远是无忧无虑的商宫二小姐,未来也许还会是宫远徵的新娘。
几日后长老院派人来寻我,我心里已有几分定数。
进入大殿时,见贾管事跪在众人中央,我不动声色地望了望宫远徵,他冷着脸垂眸躲开了我的注视。
“冷商,那日子羽从药渣里取回的药材,是神翎花还是灵香草,你可记得?”月长老一向慈眉善目,儿时他是三位长老中最疼爱我的人。
我垂眸不知如何是好,“冷商姐姐……”宫子羽有些焦急地轻声唤我。
“你照说便是。”宫远徵淡淡地开了口。
“是……百香草。”
贾管事随即指认命他把制作百草萃所需的神翎花换成灵香草的人,是宫远徵。
“混帐东西,你放什么狗屁!”宫远徵怒不可遏地一把将贾管事从地上拽了起来。
“住手!成何体统!”花长老呵斥道。
贾管事将责任全部推到了宫远徵身上,对自己谋害老执刃和少主的事矢口否认。
各执一词之间,宫子羽指责宫尚觉偏听偏信,于是宫尚觉只好将宫远徵交了出去。
“等等!”我深知徵宫毒药的毒性,几乎没有人能扛得住,“若真是远徵要谋害老执刃和少主,又怎么会傻到拿百草萃下手呢?出了事他首当其冲啊!还请长老们明鉴!”
贾管事在医馆多年,他最是了解那些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于是伺机想逃出大殿。
烟雾蔓延的瞬间,宫远徵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腕,下一刻我落入了他怀里。
那天他给我的掌心上药时已经得知我内力全失,将一颗药丸塞进我嘴里,他带我躲进了柱子后。
“在这待着别出来。”
他转身时我抓住了他的衣袂,“小心!”
宫远徵耳尖泛红有些别扭,“嗯。”
贾管事最终咬毒自尽,宫远徵也被收押进了地牢,临走时他将药房的钥匙递给我,“帮我照顾出云重莲。”话落又不自在地补充了一句,“外人我不放心。”
“远徵……”我满心愧疚,眼眶渐渐温热。
“没事,本就不关你的事,即便不是你辨别了百香草,也会有他人。”
我已经很久没听他说过这样的话了,记忆还停留在三年前最后一面时他怒指我为杀害双亲的凶手,刹那间恍如隔世。
再见到宫远徵已是数日后,我盯着出云重莲发呆,嘴里絮叨着宫远徵的“不是”。
“把我留在徵宫,自己却进了地牢,再不回来,我就……”
“你就怎样?”
尚有余温的披风落在我肩上,我慌忙转身,宫远徵正站在我身后,唇边带着玩味的笑意。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威胁出云重莲的时候。”他走到煎药的砂壶旁用扇子煽了煽柴火,“我不在,侍女们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夜深了,是我让她们下去的。”
宫远徵打开了砂壶盖子,轻轻拨了拨气味,然后盛出一碗递向我,“过来。”
我在软榻上坐下来,但没有接过碗,他配的药需要内力催发才有效,而我已内力全无。
“我听侍卫说,我不在的这几日你一直没有服药,怕我再起杀意,在药里下毒?”
想起那天宫唤羽的话,我急忙否认,“当然不是,只是……我没有内力了。”
宫远徵微微低头盯着我失落的眉眼,“你来的第一晚我并不知道,之后的药都不需要内力来催发药效了,只是会恢复得慢些而已。”
他看着我饮下药皱眉的样子出神,“内力全无……还有你的腿,都是因为当年坠崖所致的吗?”
窗外落雪了,悠悠扬扬,娇柔的雪花随着风在空中盘旋。
宫远徵见我不回答,也没有急着追问,他瞥了眼窗外,刚要倾身关上窗户,我缓缓开了口,“别关。”
在雪宫的这三年,我已经习惯了落雪的日子,“当年坠崖……是出云重莲救了我。”
看着他眉眼间的歉疚,我还是撒了谎,但他确实给过我一朵出云重莲,那是他在被宫鸿羽拿走第一朵出云重莲后,瞒着所有人偷偷培育的。
他吩咐侍卫再拿进一个火盆后良久再未开口,我们都明白这三年对彼此而言有多么的漫长,他不再是我记忆力中明媚如光的少年郎,而我也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商二小姐。
片刻后,宫远徵起身从桌案旁精巧的漆木盒子里取出一个白玉瓷瓶,“这瓶毒药叫木兮枝。”
他垂眸顿了顿,“是宫门里唯一能让百草萃失效且无解的毒药。”
我看着他在我身旁蹲下身,亲手将瓷瓶塞进我手里,完全不容我拒绝。
“你欠我的已经还了,这是我欠你的。”暗哑的声音里是他难以自抑的心酸,“我本打算等宫门不再受无锋的威胁后自己服下的,现在交给你。”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汹涌的猩红,垂眸时有微凉的水滴落在我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