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戕
待我再回徵宫时已日近黄昏,宫远徵坐在廊檐下的台阶上,手里握着那瓶我离开时留在了桌子上的“木兮枝”。
“你先下去吧。”我吩咐晚樱道。
他听见声音抬起头,见到我的身影时忽而落下了一滴泪,我愣怔片刻快步走到他身前,想要夺走他手里的毒药。
宫远徵站起身躲开了我的手,“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看着他不断落泪的双眸,我有些后悔戏弄他,“我……”
重逢后的这些日子里我能感觉到他的小心翼翼,他像是十分害怕再次失去一般,夜里我总能听到窗外徘徊的脚步声,也偶尔从侍女们的口中得知他常在偏殿外的台阶上一坐就是整夜。
“你不是问我,你若不答应我会怎样吗?”他打开了瓷瓶的塞子,我慌忙握住他的手腕,惊诧地看着他猩红的眼眶。
“你疯了吗!”我夺下瓷瓶后仍旧心有余悸,宫远徵确实和三年前大不相同了,就像刚刚宫紫商告诉我的那样,他在我坠崖后性情大变。
“自幼我就被教导作为徵宫的继任者应该担负的责任。”他眸中的苦涩愈发深重,“我会等宫门不再受无锋的威胁后再饮下此药。”
宫远徵的话让我鼻子一阵酸涩,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滴落,“对不起,远徵,我只是起了逗弄的心思,我没有什么心仪之人。”我有些慌乱的握住宫远徵的手,“不是,我是说我心仪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阿徵!”
这是重逢后我第一次喊他“阿徵”,他眼波轻轻颤动,忽而闭了闭眼,我有些心疼地拭去他下颏的泪。
看着他因为流泪而微微颤抖的肩,我踏上他身旁的台阶想要拥住他,宫远徵却后退了一步。
“你当真是不心疼我的……”
他抬手擦了擦脸上残留的泪痕,而后转身向宫外走去,发辫上的铃铛在月光下发出零星的响声,“远徵……”
那日后宫远徵已经连续半月有余未再回徵宫了。
自半月前,往偏殿送来的药也比平时多了一碗,医馆的人说是徵公子连读熬了多日才得出的配方,对腿疾有成效。
想起执选新娘那晚他没有回徵宫原是为了这配方,我顿感追悔莫及。于是吩咐晚樱多次去医馆给宫远徵送我亲手做的糕点和一些跟宫紫商去旧尘山谷的集市上新淘来的小玩意儿,我甚至重新为他打造了一副新的暗器,但均被他一一退回。
这次怕是不好哄了。
这日,我正在徵宫的药房照看出云重莲,宫尚觉提着食盒来看我,“尚觉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远徵弟弟已经半月有余没回徵宫了,特来看看你。”他将食盒里的菜锦一一摆好,“上官浅姑娘特为你做的,尝尝。”
“嫂嫂的手艺当真是好。”
宫尚觉斟了杯茶,“你又把远徵弟弟惹恼了?”
我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宫尚觉叹了口气说道,“你啊,当真是不心疼他的!”
我歉疚地瞥了眼他,“我本只是想逗弄他一下的,谁想到他竟真的……当真了。”想起那天宫远徵握着毒药坐在台阶上的样子,我心里就隐隐刺痛。
“有些事我原本是不打算告诉你的,现在想来你还是应该知道的。”
“什么?”我放下筷子,又给他斟了一杯茶。
“你坠崖的那年,他曾自戕过。”
我拿起茶壶的手一滞,而后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宫尚觉看着我一瞬泛红的眼眶,默默点了点头。
那时候宫远徵将自己关在徵宫整整一年,除了宫尚觉,谁都不见。他将宫冷商的东西从商宫搬回了徵宫的侧殿,每日都细细擦拭一遍,那根我送给他的抹额,他日日都拿出来看,可睹物思人才是最无法令人释怀的。
“他跟我说,只要一闭上眼就全都是你的音容笑貌,因为无法面对你,他整日整日地熬着。”宫尚觉还未说完,我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许是实在熬不住了,你生辰那日他服下了送仙尘,那天我格外心绪不宁就来了徵宫,这才侥幸将他救下。”
送仙尘,我怎会不知,那是我和宫远徵一起配置的,此毒发作极快,若不及时解毒,必定身亡。
宫尚觉见我落泪,垂眉强忍住泪意,“我们自小就被教导各宫之于宫门的责任,远徵弟弟是徵宫这一辈唯一的血脉,如若不是万不得已,他又怎会选择那条路。”
以前宫尚觉认为该给宫远徵一些时日,让他独自化解心中的郁结,但自那日后,宫尚觉只要在宫门就日日来看望宫远徵,外出时也嘱咐徵宫的侍卫常去留意宫远徵的一举一动。
“我听说他又研制了一味毒药,百草萃对其无效且无解。”宫远徵不想宫尚觉担心自己,便将那毒藏了起来。
我点了点头,“是。”
宫尚觉从袖口拿出素绢帕子递给我,“你没去哄哄他吗?”
“哄了,我做了他从前最爱吃的桃花酥和樱桃酪,还去旧尘山谷的集市上讨了许多他会喜欢的小玩意,我还给他重新打了一副暗器,但都被他悉数退回了。”
我有些泄气地垂下头,宫尚觉微微侧头看着我失落的眉眼,“我要是你,我就去医馆找他!”
“我去了的,可是他打发侍卫说什么未经允许擅入医馆者徵宫可斩于刀下!”
宫尚觉见我一脸“忿忿不平”,强压下笑意说道,“小孩子脾气!罢了,待我想想法子吧。”
“二小姐,该服药了。”晚樱端着药碗进来,放在我手边后桌上还多了一个精致的盒子,“这是觉公子送来的蜜饯。”
宫尚觉挑了挑眉说道,“这不是我送的。”
“可侍卫说这是觉宫早上派人送来的,是觉公子您吩咐的。”晚樱疑惑地看着我们面面相觑。
“想必又是远徵弟弟打着我的名义给你送的。”宫尚觉垂眸浅笑一声,“不过你这药怎么是两碗,你掌心的伤还未痊愈?”
“那伤早就好了,这一碗是调理身体的,一碗是治疗腿疾的。”
宫尚觉抿了口茶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这法子可不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