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是什么3
没能再想更多,凌殊的思绪便被打断,因为左清焰的心魔突然爆发,并愈来愈烈,留衣见势不妙也不敢再待下去,正欲溜走,却被左清焰的心魔一指定在了原地。
留衣深刻地感受到了鬼主到底有多强大,不过一念,便能让它动弹不得。
怪不得它始终成不了鬼主。
浓烈的黑红气息最终化作一缕光芒没入左清焰双眼,留衣僵住,只能看着被心魔占据的左清焰朝它走进,然后……
左清焰又问了一个问题:“阿殊的魂魄在哪里?”
留衣紧张得后背发毛,却又被问到了盲区,完全答不上来。
什么玩意儿??
谁能告诉它,阿殊是谁啊?
留衣见左清焰皱起了眉,在心里大呼救命,却也不敢多问,只能战战兢兢从侧面回应:“鬼主,这世上哪、哪有什么魂魄啊…”
左清焰眼珠发红,一看便知已被心魔侵蚀,却怪异地似乎还很有理智:“修士无魂魄,身死便道消。凡人呢?凡人之念既可生恶鬼,是不是还会有魂魄留存于世?”
他有理有据地问着恶鬼留衣,期待能听到一个心中所想的回答。
留衣这几千岁也不是白长的,想当初没被暗算沉睡的时候,作天作地也是见过不少痴男怨女。
左清焰接连如此情态,它一想便知道大概又是一出斯人已逝、爱而不得的戏码了。
可世界上有人、有兽、有仙、有鬼,曾经还有神,就是没有魂。
否则那些神啊仙啊的,本领通天彻地,又怎会死后再无身影。
都是妄想而已。
留衣不敢摇头刺激面前的人,但终归也只能小心翼翼地说:“凡人若有魂魄,又何须祈求长生。”
总之它是没听说真的有魂魄存在。
若有魂魄可存,不就等同于永生。
那修士还修什么仙,做个凡人,世世都可轮回,体验人生百态,岂不快哉。
它可不敢骗鬼主,这事儿稍微清醒点儿就知道不可能,左清焰现在问它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倘若它撒谎给了他希望,后面又满足不了他的心愿,只怕会死得很惨。
它可自认聪明得很,不会做这种自断后路之事。
留衣瑟瑟发抖又沾沾自喜的时候,左清焰松开了禁制,须臾便不见了踪影。
虚空梦境中清清楚楚看到听到了这一切的凌殊,怔在当场。
…阿殊?
是、是她吗?
是她想的那样吗?
可是、可是为何……
很快,凌殊便知道了为何。
左清焰的身影再出现时,是在一方花草盎然却十分杂乱的院子里。
很眼熟……是云梦曾住过的院子。
也是左清焰曾住过二十多年的院子。
左清焰成为宗门长老后,便按宗内规矩另择了山头自立。原先的山头属于已逝的前左宗主一脉,此脉未曾断绝便不能重新择主,左清焰的师弟师妹几个那时都还未能达到元婴境,未能自立门户,便需住在师门一脉处。
左清焰便只能另选了一处,是以搬离了原先的院子。
后来那处他原本住的院子,便被云梦找借口搬了进去。
直到前几年云梦身死,此处院子便再无人打理。
此时宗门上下都严阵以待,无人在意这处无人的小院。
左清焰独自出现在院子里,看着满目情景不知在想什么。
而后他循着记忆走到院中一处空地上,施法开始寻找什么。
左清焰不说话,凌殊便不知道。
他本是想找那方池塘。
可是池塘早就没了。
他便只能试图从时光尘埃里拾取一点被泥土掩埋剩下的碎片。
他曾经用术法展示过的,凌殊的生活碎片。
如果池塘还在,他就可以凭借如今的力量将之曾经显现过的画面炼化,将凌殊的每日都刻录下来,令场景重现。
哪怕是幻境,他也还可以再一直看着她。
可是,池塘没了。
之前这处院子被云梦做了居所,他并无立场说什么,但这里住了别人,他便再也没有进过这里。
当时他只以为,不过是一处容身之所罢了,心中虽奇怪地有些不适,却无关紧要。
可是现在,他后悔了。
法术的光芒片片铺展开,却终究一无所获。
一丝一丝的鬼气又仔仔细细地重新去寸寸探索。
终究是遍寻无果。
“我上次来,还在的。”
“明明还在的。”
再次梳理到最后一处角落的时候,左清焰抖着手失了神,呢喃的话语竟夹杂着哭腔,让凌殊心中一悸。
什么还在……
“对,传影术,传影术,找到太微图,也可以的……”
左清焰的话语前后不沾,乱糟糟地,颠三倒四,一时间听不出什么联系。
凌殊还没来得及想,便见左清焰语无伦次的同时又开始施术,稍倾却忽地被反噬着又吐了好大一口血。
“为什么、为什么!”
左清焰被反噬之后便似是力竭般跪坐在地,可神情却不是萎靡,而是十分激动。
他难以自抑地紧紧抓着地面的泥土,看起来既不甘心又极度愤恨。
这般魔怔的模样,是凌殊从未见过,却也从未如此担心过的。
他到底怎么了?
纵使心魔入体,也总得有缘由吧?
混乱地发泄一通后,左清焰佝偻着安静了半晌。
凌殊却是趁这时间将这一串联系起来细细想了一下,试图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好知道左清焰到底怎么回事。
可这一想,却发现,她刚刚忽略了一件事。
她刚刚还觉得,自己跟左清焰从前是没有什么交集的,所以左清焰如此断然不可能是因为她。
按她的记忆来讲,他们原本甚至只应该见过两面。
然而……
她忽略了一件事,一件她没有经历,却实在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左清焰曾说过,他每日都会看她。
就在他院中的那方池塘。
而太微图,他初下山时便送给她了。
还有传影术……
是啊,他每日都会看她,看了十八年。
什么情况能让一个人不厌其烦地看着另一个人十八年?
前面还小,后面呢?
他看她的时候,在想什么?
凌殊忽然将这一切都串起来了。
所以,他刚刚问留衣的“阿殊”,就是她?
所以,他的心魔……亦是她?
所以,他如今这般,竟是因为她?
凌殊心绪杂乱时,左清焰这边却好似是终于恢复了点清醒。
他慢慢撑住身体站起来,看着曾经池塘所在的地方,双眸无法聚焦。
“太晚了。”
“是我,晚了。”
经年已过,太微图和浮光印,都已经断了联系。
凌殊清清楚楚地看到,左清焰周身心魔之气再次溢出,而他本人却仍旧站在那里,一身修为松散,丝毫没有抵抗心魔的侵蚀。
左清焰的心魔,是她。
凌殊心头愣怔,不知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半晌,左清焰忽地抬直了头,双眸血红,精光四溢,旋即却又全变为黑。
而后像是感应到什么,左清焰微微侧头朝鬼哭崖那边的方向看去。
吵了很久了,让他很烦。
再后来,便是与凌殊在大千世界中看到的一般,左清焰现身鬼哭崖,众恶鬼恭迎鬼主出世,崖顶无人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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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殊恍然。
原来,是这样。
这个梦中所见颇多,可先前醒来时来不及回想,如今危险解除,凌殊将留衣口中抖落出的话语联系起来,才发现事情竟完全不是她从前所思那般。
漫天白雪中,左清焰面容还尚有半分稚嫩,认真思考的少年模样,当真是恍如隔世。
他如今也不过才二十余岁,命运却早已为他的此生悲苦埋下了伏笔。
凌殊忽然很想知道他一直以来,都在想些什么:“倘若我已经死了,你以后会做什么?”
左清焰:……
“什么?”
他的眼里是明明白白的“怎么忽然这么问”。
“就,忽然想到的……”
凌殊眨了眨眼,知晓自己的问题着实突兀又怪异,却转了头不敢再看左清焰的眼睛:“这一路过来也不少危险,你却非要跟着我。那你呢?你自己无事可做么?所以突然想问问,假如我死了呢,你要去做什么。”
凌殊心情有些复杂,便没注意到留衣听到此言后,悄悄不屑地给了个嘲讽微笑。
还以为多不一样呢。仙胎又如何,呵,还不是个天真的小丫头片子。就爱做些不着边际的假设。
左清焰闻言还真的认真地思考了半晌。
“修炼飞升吧。”
凌殊愣住,这的确是他“原本”做的事,一心追求飞升。可是…
“为什么?”
她想知道,他那般不顾一切地追寻飞升是为了什么。也是长生么?
左清焰清冽的少年音色不疾不徐,虽也沉稳,却不似梦境中那般古井无波的模样:
“有古籍记载,神有玄妙能力,或主宰春夏秋冬,或塑造世间万物。仙略逊,仙由神造之物飞升而成,虽无改天换日、令时光倒流之能,但活死人肉白骨之力或许可以一试。你知我无法感受,但倘若你…,我只觉心中情绪懵懂,不知充斥的到底是何意,或许成仙之后能明白我该做什么。”
凌殊:……
竟是,这样吗。
鬼主与成仙等同,所以他成为鬼主后,恢复了感受,明白了自己,才会说“太晚了”?
凌殊愣愣看向左清焰,一时竟再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