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chapter 1

莱娜·玛什今年一年级，但她实际上是一个成年人，以及，她恨这一切。

六年之前，莱娜·玛什还拥有一头黑发（虽然稀疏），某一天一睁眼，全世界就在她面前放大，她真是受不了作为小孩的日子，所有大人都认为她什么也不懂——这让莱娜很不爽，本身穿越就够不爽了——莱娜原来的生活没有任何不如意之处，她几乎就要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了——而现在，她只能作为小孩重新成长一遍——因此莱娜每天都摆着一张不耐烦的臭脸，这让那些大人更喜欢逗弄她，小莱娜翻白眼或者咬着牙不做声的样子简直太可爱了，不是吗？

莱娜的母亲黛西·玛什是一位可爱迷人的女士，街区所有邻居都很爱她，只有莱娜不懂，作为一个成年人，怎么能笨手笨脚、粗枝大叶到这个地步——开车直接往家门口的树上冲，引诱莱娜小孩爬上树又从树上跳下来（莱娜紧紧抱住树干避免被黛西女士带到树上去），但凡轮到她做饭打扫卫生，家里的易碎家具能摔碎一半，就连修剪花枝（莱娜的母亲开着一家花店）也会不小心让鲜花们大爆炸，弄得满屋子都是。

莱娜的父亲阿卡西诺·玛什相比其他小孩的父亲简直是模范，因为黛西女士实在是不太懂这些生活杂事（莱娜怀疑母亲是哪家小姐跟父亲私奔出来的），在厨房着火、花泥遍地之后，莱娜的家和莱娜几乎都被父亲一手承包了。

莱娜是在父亲略微有点胖的胸膛和母亲身上永远存在的玫瑰花香味当中成长起来，说实话，这对莱娜来说是件稀奇事儿。

她生活在一个平平无奇的街区，这里的所有事物都是那么「平常」，以至于无聊起来，莱娜冷眼看着，小孩们追逐打闹，大人们假装不在意，但是都伸长脖子探知邻居的家庭琐事，指望着给生活添一点儿彩头——这里是小惠金区木兰花路。

莱娜家住在街尾，这个区的小孩很多，尤其是她这个年龄的小男孩，这些男孩儿要不然瘦得像猴一样，要不然长得跟她家的房子似得方方正正，长宽一样。这个区的小孩子们都在一个学校上学，因此莱娜总能跟这些小孩碰上。

莱娜讨厌男孩儿。没人知道这一点，因为莱娜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低着脑袋皱着眉头，她耀眼的金色头发都因此变得灰蒙蒙的，所以大家以为她讨厌所有人，但没人知道莱娜额外讨厌男孩子们。这些男孩儿像是大猩猩一样在整个小惠金区上窜下跳，追猫赶狗，街区附近本来有一窝小猫咪，莱娜几乎已经取得了它们的信任，但某天它们被男孩们搞出来的巨大爆炸声全都吓跑了。

莱娜觉得这来去皆不由自主的两辈子，只有这窝小猫是她自己选择的家人——本来都要抱回家了！

但有一个小男孩对莱娜来说不一样，她一开始是在学校里见到他的，这个小男孩比同年龄的小孩子要瘦弱很多，全身上下只剩下脸颊上还有点婴儿肥，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和总是乱糟糟的黑发让他看起来像只可怜的小猫——但莱娜知道他不是，上帝啊，莱娜认识他，不，严格来说不算是认识他，莱娜只是认识他的眼睛头发尤其是他脑袋前面那道闪电型的疤。

哈利·波特。

大名鼎鼎的哈利·波特。

大名鼎鼎但是此时此刻备受折磨的哈利·波特。

莱娜心里暗念：原来我进入了他的世界。

哈利实在是太瘦了，饥饿是莱娜第一个好朋友，她上一辈子就生活在一个时刻在挨饿的家庭当中，父亲酗酒，母亲不堪重负扔下她跑了，家里穷困又没有人照料，莱娜从能走会说开始就学会每天跟着住在她家旁边的独身阿婆傍晚去菜市场捡菜叶子，有时候店主看她可怜，会把当天剩下的边角料的肉送给她。她那时候还太小，既不会做饭又没钱买调料，每天就是将能吃进嘴里的东西加点盐水煮，一到吃饭的点她就端着饭碗从家里跑出去，蹲在别人家门口找个地方藏起来吃，一个是防止爹突然发疯掀翻她的食物，另一个，她喜欢那些其乐融融的灯光。

而这样的食物对于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来说显然是杯水车薪，莱娜之前的青春期从来没有吃饱过，因此她从前是一个脸色蜡黄、头发稀疏、个子矮小的孩子，又因为疲于生存，脸上总是一副冷淡厌倦的神情，她擅长用刻薄直接的语言最快速地解决所有麻烦，因此几乎没人能从她这里讨得了好。

可能是太了解挨饿是一种什么滋味，这辈子衣食不缺的莱娜从在学校相遇开始，就在给哈利带早餐。

即使是拥有黛西和阿西诺夫的莱娜，也不是一个善于和别人相处的人，她尚且无法从奇幻的穿越重生中获得真实感，因此总是别扭、拧巴，吝啬于向别人表达善意，也抗拒别人的接近。哈利每天都能看到她紧紧抿着薄薄的双唇，两条金棕色的眉毛在脸上打结，一双蓝色的眼睛凉凉的，哈利看着她的时候总是能想起来秋天的湖水，他曾经被达力追得跳进去过，打着哆嗦上岸，最后发了整整三天的烧——所以一开始，哈利看到莱娜面无表情地把那个装着早餐的盒子扔在自己桌子上的时候，以为她是达力新的手下，顺手就给扔进垃圾桶了——莱娜看见了，她想问问哈利为什么，于是追着哈利跑了三条街。

最后是哈利忍不住叫停，他大声地向莱娜喊道：“达力又让你做什么？能让你追着我跑这么久不会是答应送你他砸坏掉的电视吧？”

莱娜震惊，呆住了，她没想到哈利会这样想，她以为哈利是因为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吃的才会扔掉，所以打算追上去解释——哈利看着眼前的人双眼沉沉盯着自己，吓得想接着跑，但是他被莱娜逼在了一堵墙的前面，换不择路的他转过身就往上跳，本来以为会直接撞到墙上，结果不知怎么，竟然跳上了墙头。哈利坐在墙上，懵懵地想，同样的年纪，怎么这个女生总是一副老气沉沉的样子，他没有见过比她更像隔壁班教数学的女老师的小孩了，区别只在于莱娜整日披散着她闪闪发光却毛毛躁躁的金色头发，隔壁的女老师则是把头发梳成一个小圆髻盘在后面。

“我……我只是听到……听到你肚子叫了，叫了很多天……”莱娜并不擅长跟陌生人说话，尤其是刚刚被自己追了三条街的陌生人。

对面的女孩张口了，像是很久没有说话，或者不知道怎么说花一样，哈利盯着她蓝色的眼睛，她的眼睛里还是没有什么活力，但是很清澈，既不躲闪也没有阴霾……尤其是此时此刻，哈利的肚子又叫了一声，“嗯，她的话很有说服力，我确实很饿。”哈利想。

在遇见莱娜之前，哈利过着悲惨的日子，莱娜就算不是从这部小说之外的世界穿越来的都能看出来，达力那群脑子不够四肢来凑的小巨怪都把哈利打出了条件反射，远远闻到达力和手下的脚步声他就从教室一溜烟跑走了。遇见莱娜之后——哈利也没有过上多好的日子，只是有人陪他一起悲惨了（自从达力发现她总给哈利带早餐之后就不停地骚扰她），只不过相对好一点，莱娜的父母总是给她很多零花钱（其实只是看她没钱就给她一些零钱而已），这让两个小孩的日子过得稍微宽松了些，起码每天中午能买一块小面包，哈利粘着胶带的眼镜也被莱娜拿去眼镜店花了几个硬币修理一番（赫敏会对此有意见吗？莱娜又神游了）（注1）。

哈利对此感到非常不好意思，于是他试图在别的地方帮助莱娜，但哈利实在是一个贫穷的、什么都没有的小男孩，在他看来莱娜拥有一切，甚至每一门课的成就都很好，就连体育——哈利最擅长的课程，莱娜都没有差到哪里去。所以某一天，莱娜递给哈利她带的早餐时，哈利拒绝了。

莱娜眯起了眼睛：“为什么？今天是熏火腿三明治，你最爱的！”

哈利两只手绞起来相互较劲，眼睛瞟向别处，假装他什么都没有想：“哦，我今天在家吃饱了，一点儿也不饿，你吃了吧——对了，你这两天给我带早餐你父母说什么？”

莱娜看到哈利绿色的眼珠悄悄往她身上瞟，叹了一口气：“我太能吃了，在家吃一个再带一个都是正常的，我父母并不知道……不过如果你想让他们知道，我也可以找一天带你去见见他们，别担心，他们人很好的，我爸爸做菜也很好吃，说实话……英国的饭菜实在是……”莱娜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变小，最后变成嘀嘀咕咕。

哈利瞪圆眼睛眨了眨，咽了口口水：“当然，如果方便的话…… 我是说……我是说你愿意的话，我当然想去感谢你的父母……他们做的三明治实在是很美味…… 但我还是觉得…… ”

“我讨厌写作业”，莱娜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哈利的话，再让他说下去，哈利屁股都要烧着了，“我真讨厌写作业，我总是集中不了注意力，要拖到很晚”，她又皱起了她细细的眉毛，像是回忆得很艰难似的，“你每天下午来我家陪我写作业怎么样，写完作业让我爸送你回家，这样我能早点写完作业，相信我妈妈会很感谢你的。”

哈利愣住了，从小看德思礼一家眼色生存让他轻易就知道莱娜是什么意思，他感觉脑袋有点晕晕的，眼睛酸酸涨涨，他又想到那汪和莱娜眼睛很像的湖水，想起之前被达力追得跳下去时眼睛被沁凉的湖水覆盖的感觉。

从此，莱娜和哈利不只一起吃早餐午餐，他们还一起写作业吃晚餐，德思礼一家当然同意哈利晚点回去，他们巴不得哈利马上消失在这个街区。莱娜父亲做的饭菜确实很好吃，但是哈利去莱娜家第一天黛西女士差点惹出大麻烦，她当时拉开门看到哈利，手里拿着的刚烧开的热水壶掉在地上，准准地砸在莱娜脚上，莱娜痛得甚至跳不起来，因为常年面无表情，脸上痛苦的样子滑稽得像是抽筋，她被阿卡西诺先生抱到浴室冲凉水，过了一会儿黛西拿来一管药膏涂在伤处，冰冰凉凉的，竟然很快就不痛了，莱娜一家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哈利还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像是他摔碎了那个装满开水的水壶。

“哦哈利……你是哈利对吧，莱娜刚说的”（莱娜小声问她什么时候说的但是被忽略了），黛西·玛什眼眶红红地把哈利拉进家门，她上下打量哈利（“妈妈！”莱娜对她这不礼貌不满试图阻止，但是被哈利摇头制止了），嘴里喃喃着：“你怎么这么瘦，肯定是没有吃好……快进来，我们今天做了意大利海鲜手抓饭，你吃海鲜吧？……没事的，快进来。”

莱娜和父亲阿西诺夫都对黛西的反常感到疑惑，但是黛西没给他们机会问出来，她立马开始给哈利和莱娜盛饭，要他们快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两个小萝卜头小声地交换信息：“你妈妈真好……”

“你认识我妈妈吗？”

“不认识，但是我相信玛什夫人一定是个善良的人……从她的眼睛就能看出……”

“那她怎么……算了，可能是我无意说过的……一会儿记得别吃我妈妈给的任何奇形怪状的甜点，她最近对学做甜点感兴趣，但是她做饭实在是一场悲剧……”

两人回到餐桌上，黛西已经不再慌张了，她镇定下来看上去倒像是一个可靠的大人（如果不是门口的开水还没有擦干净的话）。这一场饭对哈利来说实在是非同寻常，他长到这么大还没有任何长辈这么关心过他，几乎每吃一口都要被问一句好不好吃，他的盘子刚开始见底就被盛上新的满满海鲜的手抓饭，哈利不敢抬头地吃了三大盘手抓饭、半只烤小羊腿、两块水果小蛋糕（莱娜检查过，不是黛西夫人做的，是商店买的半成品），最后是阿西诺夫看不下去了，制止黛西无止境的投喂，给哈利和莱娜分别冲了一杯花茶，让他们两个写作业去了。

莱娜觉得诡异，但是找不到具体的原因。

莱娜其实没有撒谎，她真的讨厌写小学生的作业，所以每次都是拖到阿西诺夫催促她上床的时候才开始奋笔疾书，哈利来了之后确实大大加快了她写作业的速度，两人在晚上八点搞定一切，包括一份制作时间胶囊的作业，伯纳德老师要求学生选择五样现在对他们很重要的物品，并写上为什么重要，然后密封在玻璃罐中，留待以后重新开启。莱娜左右看看，她不拥有任何一样属于她的东西，甚至这个时代都是不属于她的，于是她只能分别从黛西、阿西诺夫和哈利身上获得了一样物品，她在伯纳德老师给学生发的蓝色卡纸上写上“食物和拥抱给予者、与上一世的链接者”。

莱娜一直对“穿越”这件事情没有真实感，当一个成年人突然到另外的时空成为另外一个人，她就像海面上随着波浪漂浮、不被人看见的微生物，她既不拥有海洋，也无法掌控自己在海洋中流动的方向或者生存的空间。但是这三个人像是三条小鱼一样围绕在莱娜这颗小小的微生物旁边，成为她的锚。

哈利不肯让莱娜知道他放了什么，遮遮掩掩地把他的玻璃瓶塞进了自己破破烂烂像是一只大蛇皮袋的书包里。然后跟莱娜告别，由阿西诺夫先生送回家。

从此，莱娜和哈利成为了彼此唯一的朋友。

这是1985年入学季，是他们相识的第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