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费洛来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水柱哗啦哗啦，他摘下眼镜，掬起一捧水浇在脸上。冰水让人清醒又战栗，他五指伸入发梢用力抓了一下头发，努力将身体的反应压下去。
他突然很想抽烟。
怎么可能…真是太离谱了。
江狸才15岁，这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得尽快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轨道上。
至于江狸，就算撇开年纪不谈，她也值得更好的。
他很清楚自己进入一段亲密关系会是什么鬼样子。
费洛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过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
他推开卫生间的门，江狸正坐在落地窗外撸猫，背上搭着他的毛衣。
风吹起她的短发，她似乎受到感召似的，回头看着他笑，像一帧定格的侯麦电影。
费洛抓起一件黑色皮衣夹克往身上套，对江狸道：“出不出去？”
“出去干嘛。”江狸抱着猫，“外面还下着雨呢。”
“雨天不就最适合闲逛了吗，我还没好好逛过岚城，就当是陪我。”
费洛都这么说了，江狸自然无法拒绝，她把费洛的毛衣解下来还给他，却没想到费洛拿到毛衣直接往她身上套，“天气冷，别冻着了。”
“可我觉得我穿两件毛衣会热死。”江狸露出一个脑袋，两只袖子晃荡在外面，略带嫌弃道，“而且我穿的是绿色裤子，配你这件灰毛衣，跟长了苔藓的水泥墙一样。”
费洛看了看，无比真诚道：“我倒是觉得很好看。”
一听就是骗小姑娘，自己怎么穿得这么时髦。江狸腹诽两句，还是乖乖套上了毛衣，别说，还真挺舒服的。
她家的住宅远离市区，出门后需要穿过一条长而蜿蜒的林荫道，走到山下才能看到街区。
雨不是很大，绵绵细细的，水雾一样。江狸撑伞走在前面，费洛戴着兜帽，双手插兜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不远不近。他恰到好处的layback，像一首节奏布鲁斯。
江狸无意识地哼起歌来，一边哼一边打响指，歌声像细雨一样浪漫缠绵。
一辆轿车经过，费洛快步上前，将江狸拉到一边，第一反应就是叫她的名字。
“江狸。”
“嗯？”江狸抬头看他，嘴角微微弯着。
得到回应的费洛松了一口气：“走路呢，留点神。”
“知道了。”江狸把伞撑高了点，问费洛：“你有想好去哪吗？”
费洛从江狸手中拿过雨伞：“不知道，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那这样，”江狸提议道，“山脚下有个公交站，我们坐上到站的第一班车，然后在经过第21个红绿灯的站点下，怎么样？”
今天是21号，明天就是江狸生日。
“好啊。”费洛觉得这个提议挺有意思的。
他们来到山脚下，距离公交站牌的不远处的对面有一家面馆，这家面馆的味道很不错，外婆有时候外出回家来不及做饭就会给她带一份海鲜面……想着想着就有点饿了。
费洛见她看着面馆出神，笑道：“想吃面了？”
“有点。”江狸问他，“你想吃吗？”
“可以啊。”费洛正要朝对面走，被江狸拉住，“怎么了？”
“如果我们去吃面，错过了第一班车怎么办？”江狸问得很认真。
“那就坐下一班，生活要允许阴差阳错发生。”费洛道，“说不定能看到更好的风景。”
“你倒是活得挺通透。”江狸笑着拉住费洛的衣袖，朝面馆走。“我跟你说，他们家的海鲜面特别好吃，一定要试一试，你海鲜不过敏吧？”
“不过敏。”
“那一定要尝尝海鲜面。”
费洛难得见江狸表现出这般热情，任她拉着自己往面馆里走。面馆门口挂着透明的塑料门帘，一条一条跟海带似的，还带着一点滑腻的腥鲜味。
江狸拨开一小条缝侧身挤进去，下一秒门帘就不小心打到了费洛侧脸上，很难不怀疑她是故意的。
费洛抬手掀开门帘，侧脸上留有一条浅淡的红痕，像被猫挠过似的。
“我不是故意的，没事吧？”
“你来一下试试。”
“真的很疼啊？我看一下……”江狸收起嬉笑，踮起脚尖靠近费洛，懊恼道，“好像是有点红……”
费洛低头看着江狸，睫毛忽然轻颤了一下。
“别挡门口，借过一下。”一个身形肥圆的大汉从他们身后意图挤进来。
费洛一把将江狸搂紧怀里，对大汉说了一声抱歉。
江狸贴在费洛胸前，一股好闻的却难以名状的气味涌进她的鼻腔，刺激她的大脑皮层，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心跳还没来得及加快，费洛就松开了她。
“那我请你吃面吧，就当是赔罪。”
江狸红着脸到前台点餐，前台坐着一位二十出头的姐姐，捧着手机打游戏，今天是周末，她帮家里看店。
“两份海鲜面，在这吃。”
谷雨放下手机，摁了一下圆珠笔帽，在单子上打了两个勾，转身递给后厨窗口，提高声量：“海鲜两份堂食。”
谷雨抻长脖子，向江狸身后看了一眼，随即压低声音八卦：“狸狸，男朋友很帅嘛。”
“啊？”江狸愣了愣，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不是男朋友。”
谷雨一脸“我懂”的表情，还是忍不住啧啧称赞：“眼光真不错，还是长头发，你俩进来的时候，我简直跟看电影似的。”她长长叹息一声：“有人十五岁谈大帅逼，有人二十二了还是孤寡的看门狗。”
江狸窘迫道：“真不是……”
“行了，不逗你了。”谷雨笑道，“我让后厨给你们多放点虾。”
“谢谢谷姐姐。”
江狸回到座位上，费洛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他身后有一个挂在墙上的电视，电影频道正在播放一部名叫《漫漫歧路》的老电影，屏幕上的女主角也在小饭馆的窗边坐着，相似的姿势，相似的神态，还有相似的……
江狸突然想起那天在医院，费洛走后她打着探照灯在草坪上找了很久的木块——最喜欢的电影明星是？
“刚刚怎么去了这么久。”费洛问。
江狸将视线从电视屏幕上收回来，面对着费洛的目光，挠了挠耳后，“我求那位姐姐给我们多放点虾，你不是喜欢吃虾吗，我看上次阿婆做油爆虾的时候你就吃了很多。”
费洛看了江狸一会儿，嘴角微微弯起：“你以后可不能去演戏。”
“不看就是了……”江狸扭头看窗外，小声嘟哝。
费洛低低地笑了起来。
服务员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海鲜面，江狸早已拿好筷子等着了，她把葱一点一点挑掉，在这件事上她展现出惊人的耐心。
“你怎么不直接让老板别放葱。”费洛夹起一只虾尝了尝，确实非常鲜甜。
“这个面还是得放点葱去味。”江狸拌了拌面汤，“但我实在很讨厌葱，一看到就难受。”
谷雨切了频道，电视正在放一个音乐综艺节目，请了她最爱的乐队——Guest。
Guest和一个男歌手合作曲目《星河》，但江狸一听就觉得倒胃口，连碗里的海鲜面都不香了。一首难听的歌出现在餐馆里，其杀伤力无异于乱飞的蚊蝇。
费洛：“怎么了？”
江狸盯着屏幕，露出食不下咽的表情：“这编曲简直就是在shit上雕花。”
费洛搁下筷子：“江狸，我在吃饭。”
“所以我才用英文委婉了一下。”
“我谢谢你啊。”
江狸听得眉头紧锁，十分不解道：“怎么会选这么一首歌来唱，这首歌完全就是流水线生产的垃圾，随便捏了一段旋律铺在和声套路上，歌词也没什么内涵，乐队改编倒是不错，配器和编曲都做了一些陌生化处理，开头那段弦乐配得很恢弘，有一种史诗感，但主唱身边那个男歌手的嗓音又撑不起来这种处理，感觉很割裂。”
费洛扭头看屏幕，笑道：“确实为难时笙了，那位男歌手好像是一个很火的偶像团体里出来的，叫什么名字我忘了，这首歌好像是他的代表作，综艺节目肯定要考虑流量。”
江狸目瞪口呆：“他们竟然赢了明澄那组？！”
明澄是吴女士非常喜欢的华语流行女歌手，风格优雅而神秘，明媚而松弛，绝对当得起女神之称。吴女士总在家里放她的唱片，所以江狸也非常爱屋及乌。
“明澄唱的是爵士，不太讨喜吧。”
江狸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自此，这类综艺节目给江狸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