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文/白甜贞
屋外的雨了一整夜，于大舟多年养成的生物钟照往常一般准时醒来，他从床板上坐起身正准备去岸边查看海情和天气，再决定是不是能收拾渔网去出船。刚走两步，就听到石屋外边有一阵小动静，拉开屋门一见，傻了眼：
你们俩怎么过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程军洋伸出手臂到脸上抹去雨水，仰着湿漉漉的小脑瓜笑呵呵的说：于伯伯，我妈妈也来了，抱着妹妹在后面呢。
咋的，这是又来玩了？
程军海边点头边补充：还有韩叔叔一家哦，韩益跃也来了哦。
啊？
俩孩子说的这又是谁？
于大舟更是摸不着头脑。拉着俩孩子进屋躲雨，他们的说话声，使得屋里的于家人也陆续醒了。
靳二芬捧着肚子站到屋门口见到双胞胎时，也惊了一大跳。于大儿、于二儿、于大妮三个揉开眼睛见到两个小伙伴倒是很高兴。
……
待赶过来的付矜瑜他们一行人走到石屋，把情况简单一说，于大舟和靳二芬便了然了，他们这是被发配上岛了啊。
于家夫妻两个承程可则的救命之恩自不必说，靳二芬让开身子，让她们将两个小闺女放到里屋的床上去，这时，韩益跃从爸爸怀抱里醒来，他还坐在爸爸腿上揉着眼睛呢，就被双胞胎领走认识新朋友去了。
将于家夫妻的面面相觑收到眼底，朱雪宜走到里屋放下女儿担忧的靠近丈夫，想必屋外这对夫妻就是他们今后要在岛上汇报思想的领导了吧。
付矜瑜却没考虑这些，她放下女儿交给朱雪宜照看，走到屋门口开始不管不顾的想办法：于大哥，程可则之前准备的帐篷那些东西还在吗？
回过神儿，于大舟赶紧回答：在，在呢，都收起来装到船舱里去了，想说到哪天在海上碰到程军官，好还给他。
这是一个好消息，付矜瑜扬起微笑：先别还了于大哥，等雨停了，您把东西从船上拿下来，那顶帐篷我们可以将就着用一段时间。
靳二芬看着屋外的大雨，替她担忧：住几天可以，时间长了，那顶大帐篷也顶不住啊，程家弟妹你是不知道，这岛上的太阳可厉害了，多硬的东西也能给晒干晒化喽。
和靳二芬相视一眼，付矜瑜微笑着说：靳嫂子，您说的我是明白的，只是这段时间我们先用着，之后再想别的办法。
靳二芬点头：哎……那也是，能用就且先用上。
付矜瑜面向于大舟接着说：于大哥，您这几天出船打渔的时候，要是在海上碰到程可则就告诉他，我和孩子都在岛上。
于大舟立马应承：哎，这不必说，只要能碰到程军官，一定告诉他。
之后，空了手的韩育斌走出里屋和于大舟又冒雨去了小岛的南面，分两趟的将两家的行李箱提了过来。还是于大舟说，根据他的经验，前面一段时间都是大晴天，这雨猛得一来，至少得下个两天两夜才会停。
雨要是连下两天，那住帐篷就不合适了。
在于大舟的同意下，大家齐心协力将于家的两间石屋重新作了归置。
将里屋收拾出来，交给女同志休息使用。外间由于大舟带着于大儿、于二儿和韩育斌休息使用。
一直到了这天的下午，雨势方转小，停不下来的于大舟带着韩育就开始在石屋左侧捡石头搭棚子，准备将家里的厨房连同那些家伙什彻底从石屋里挪腾出来。
……
在里屋睡了多半天，朱雪宜的晕船和头疼的症状好了，喂饱女儿一顿奶，她淋着小雨站到古井旁边瞧了瞧，又抬头对不远处忙活着的丈夫说：
石头棚子，你们要砌结实一点啊，还得装上一扇小门，总得要经得起岛上的风雨才行。
连日来，原本心情很郁闷，上到这么个巴掌大的小岛上，跟着于大舟干起活之后，反倒没时间想那些糟心事了，韩育斌那斯文的脸上甚至还挂上了一抹笑意：
放心吧，于大哥有经验，混着鸟粪和少量的沙土，保准砌得结结实实的。
朱雪宜皱着一张秀气逼人的脸儿，下意识的捂住口鼻：怎么还混着鸟粪啊？
韩育斌：这你就不懂了，在这样的岛上只能就地取材，它也是一种不错的粘合剂。
拉不住在屋门口探头探脚的程军芯，付矜瑜干脆抱着她走到外面淋小雨，这下把程军芯乐得嘎嘎的，扭着小身子躲雨，这她哪躲得过。
轻拍一下女儿的小屁股，示意她老实一点，指给她看一趟一趟努力帮大人搬石头的哥哥们，这下程军芯又扭着小身子要求下地走。
从海岸的乱石堆到石屋，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双胞胎一人能抱一块石头，于大儿能搬动两块石头，几个孩子不停歇的给大人捡石头呢。
雨势已经很小，放下女儿随她去跑着玩，付矜瑜站到朱雪宜身边笑说：雪宜嫂子，你看孩子们多能干，他们帮着捡上来的石头多匀称啊。
给她一个“我还不知道你的小眼神儿”，朱雪宜笑呵呵的拉着她一道回屋，她多少还不放心小女儿，同时又不免调侃：小瑜，你就夸吧。
付矜瑜耸耸薄肩，说得一本正经：孩子就得夸，越夸越懂事儿。我给他们煮一锅红糖姜汁水，一会儿让他们每人喝一碗，保准不得感冒。
行，依你，你是掌勺的嘛。朱雪宜如是说。
见二人如此相好，坐在屋门口的靳二芬，羡慕道：程家弟妹你和韩家弟妹相处的真好，你俩认识很多年了吗？
搬来一个小板凳，挨着靳二芬坐下，朱雪宜笑呵呵的：我俩呀，也是嫁到军区这边认识的，有五六年了呢。
有人做伴就是好。靳二芬想到自己自打嫁给于大舟，她身边就没一个说得来的姐妹。也不想想独她一家人住在桔公岛上，现实不允许啊。
从一口箱子里翻腾出几块姜和一包红糖，付矜瑜又开始找锅生火，至少表面上一点也看不出身处困难里的郁结，甚至还乐呵的调笑：哈哈哈……靳嫂子，你瞧，我们不就是和你来做伴了吗？
笑容是能传染的，靳二芬那张黑瘦的脸庞也乐起来：这倒是，你们来了，我可高兴了。末了，她还神来一句：有程家弟妹在，我家天天就跟改善生活似的，比过年还吃的好。
一听她这话，朱雪宜“噗哧”一声乐开了花，她坐在屋门口隔空指着付矜瑜笑骂：小瑜~瞧你，就是个好吃的，这一点到哪里都出名儿。
厚脸皮的付矜瑜舞着锅盖笑说：各位客官，你们以后就瞧好吧。
……
数日后，结结实实的石头厨房建设好，于大舟从船上搬回的带水龙头的那个大油水桶和炊具也一并让付矜瑜指挥着摆到了厨房里，这下由她发挥的空间就算妥了。
靳二芬怀着孕，朱雪宜要奶孩子，照顾其他孩子和做饭的事儿就落到了付矜瑜的头上。不管是晴天、刮风还是下雨，基本上这三位女眷就在石屋前后小范围的转悠着活动。
有一天，于大舟又带着韩育斌出船捕渔作业，在海面上没碰见程可则，反而碰到了造|反|队工作组的船只。
造|反|队工作组交给他们两大|麻|包原材料，留下话说那是要求在岛上改造思想的人做的手工作业。下一次，他们在送口粮来的时候，会再来收走成品。
与老实如鹌鹑的韩育斌不同，狡黠的于大舟热情的邀请工作组同他上桔公岛做客指导工作，只是，除了一记白眼，没得到任何有效回应。
陶阿春回去之后，已经绘声绘色的将桔公岛臭不可闻的可怕，宣扬得犹如洪水猛兽，他们工作组人人皆知。
这于大舟以前也是被欺负被排挤的渔民，他是在村子里活不下去了，才主动向政府报告说自愿到桔公岛做守岛人的。
呵……想哄骗他们上桔公岛那个臭轰轰的地儿，他于大舟还不够道行！
于大舟将原材料扛回石屋，靳二芬他们打开一看，发现是“观草”，扭过头便说：这东西又细又长又坚韧，在沼泽海滩和水田里到处都是，一年四季都有，程家弟妹，他们这是要让你们做草席子呢。
不懂就问的付矜瑜：什么草席子？我们也不会干啊。
在南海工作和生活多年的韩育斌，既见过原材料，也在集市上见过成品，他解释说：自古以来，咱们琼海的“南汉草席”就是以美观大方、凉爽舒适、结实耐用而闻名遐迩的。
边听边点头的付矜瑜，将他的话一细琢磨，笑了：凉爽舒适、结实耐用、闻名遐迩？那好啊，正好咱们用他们提供的草和棉线编织成草席子，只不过，不交给他们，留下来咱们自己使。
这恐怕不行吧？朱雪宜没想到闺蜜敢这么光棍儿。
真是刚要瞌睡，就来了送枕头的。这些天来，他们正愁缺少睡觉铺床使的东西呢。
付矜瑜摸着那些草笑了笑说：行，怎么不行呢。雪宜嫂子你没听于大哥说么，那些人一听桔公岛都不敢来吗？呵呵呵的几串笑声过去，她转过头，又对于大舟一本正经的如是交待：以后，于大哥您见了那些人就这样说……
好，好，我记下了。听罢付矜瑜的交待，于大舟那张黑得发亮的脸，笑得见牙不见眼。
摸着大肚子在外屋转了一圈，靳二芬讲：这东西我会编，不用你们动手。
那敢情好，紧接着，付矜瑜俏皮的双手作揖：那让我们给你打下手呗，靳嫂子。
靳二芬的神情自带骄傲，抛下一句：成。
说罢，一屋子人乐得不行。
……
一个月后，于大舟如常带着韩育斌出船捕渔作业，果然又在海面上碰到了造|反|队工作组的船只。这次，他们要求于大舟开船回去将那些手工作业的成品带下来，他们的船就停此处等待。
于大舟收下他们递过来的口粮，之后才憋着气胀红了脸吱吱吾吾地说：那些原材料被臭晕的女眷和孩子们吐脏了，原本想将那些草泡到海水里洗洗的，没成想一个浪打来，那些草散开都飘走了。
原材料丢了，自然就没有成品可收。
工作组的队员联想到其他岛上那些参差不齐的成品，脑仁就疼，收上来的那些成品还不如他们村子里七八岁的孩子编得好呢，这些军属们可真够笨的。
于大舟苦着一张脸，还指着一旁的韩育斌，诉苦：
同志，他的劲儿还没我婆娘劲儿大呢，顶多就能当半个劳力使。其他人被臭味熏的整日歪着头，啥活儿也干不了，我还得管也们吃饭……您能不能找领导请示一下，派个领导上桔公岛给他们上上思想政治课，好让他们振作起来？
黄二仁岔开两脚站在渔船中间，背着双手听罢于大舟的汇报，轻微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个情况，我回去会汇报给主任的。
黄组长，那这原材料还分给他们吗？队员甲问。
不就是带头查抄了几户臭|老|九的家嘛，这小子心就野了，总想挑战自己的威信。黄二仁转头就是一顿斥责：分啥分，你没听说嘛，都歪着头呢，要是再给吐脏了，谁负责？
是，是。队员甲弯腰向下压低头颅，黄二仁看不见这小子的表情只觉得他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
响亮的鸣笛声之后，一艘数千吨的中型护卫舰缓缓驶进某海港的军用港口。
乘风破浪的海军勇士们在程可则副师长的带领下结束长达两个月的巡视任务，一位位军官战士身穿着洁白的海军制服，从舰甲板上顺着舷梯鱼贯而下，在他们再一次的踏上陆地那一刻，有的回机关交差、有的想念食堂、有的则想奔回军属区的家……
当所有海军战士们均下舰船之后，程可则系最后一个稳步走下舷梯。之后他在几位战友的簇拥陪同下，有说有笑的谈着什么一起向指定的停车位走去。
来接程可则的军用吉普车早就停在港口一隅，司机小齐整装待发立在车边，如果细看则能发现他面带愁容，似乎是不太敢来出这趟车。
怕被骂！
护卫舰今天到港，这能说明什么，说明程可则副师长就要回来了。
谁愿意第一个承受他的怒火呢！
军区的各位军官们是怎么想的他们不知道，反正满汽车连的所有兵们都祈祷不要是自己、不要是自己……
可……实在没办法，汽车连连长刚好就抓了他齐小勇的差，小齐这嘎兵只好硬着头皮上阵。
程副师长好！
齐小勇明明是长了一张娃娃脸，此刻却绷成了苦瓜脸，他在心中反复的默背口令，目视前方，庄严的向首长敬礼、问好。
战友甲：看，我猜的准吧，接你的车到了，快上去吧。
对司机点头回礼，一把拉开车厢的门，程可则作势邀请两位战友同车：老范、老李，你俩一块上车走呗。
战友乙一把抱住意图上车的老范，喊道：老程你这可是偏心了啊，凭什么只邀请他俩上车啊，我们这杵着六个人呢，要坐就得一起坐。
被战友搂抱住腰身，老范不由得笑骂：你少贫，要是都上去，这哪儿挤得下啊。
战友丙也来插科打诨，张开双臂拦住老李：那你俩也不能走，得等咱们一道坐港口巴士，那上面比这小吉普还宽敞呢。
老李左躲又闪之际，笑笑闹闹的作势要逃开战友阻止他登车的螃臂，嘴里还念叨：老程那是尊老爱幼，这里面不就是数我和老范年纪大嘛，年纪大的人就得坐专车嘛。
咦~
围观的战友们纷纷发出嘘声一片。撇开军衔和职务，他们这头批海军军官的年纪都差不多，上下都差不了几岁。
战友丁老神在在的立在一旁添柴火：谁还不知道老程啊，肯定是让人司机先拐个弯到军属区的家里瞧两眼，解了他那思念嫂子的苦，之后再去军区办公室嘛。老范、老李，你俩可得识相啊。
你小子，学会查我的岗了，啊？程可则不由得也要笑骂。
战友丁立马立正敬礼，目送领导上车，嘴里还说着：不敢，不敢，您是首长，快走吧您，咱们明儿见。
行，回见。一挥手，不再理会战友们的互掐，程可则坐到车厢后排，示意司机开车。
……
齐小勇驾驶着汽车，直到驶出港口之后，他才小声询问：程副师长，请问是去哪里？
回家。
听到从后排传来的一道威严嗓音，小齐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壮着胆建议：那个……您不先去军区办公室看看吗？
先回家。
那个……
睁开闭目养神的眼睛，程可则蹙着眉头轻斥：怎么那么多话，你叫什么名字，哪年的兵，嗯？
闻言，齐小勇急得出了汗：报告程副师长，我叫齐小勇，是汽车连三班的，56年秋季兵。
微微点头，程可则说：嗯，那也是老兵了，怎么还那么不懂规矩呢。条例会不会背，上级要去哪里，听谁的？
听上级的……只是……齐小勇又开始吱吱唔唔。
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直接说！在面对自己的兵的时候，程可则可没那么多的耐心。
先做一个深呼吸，豁出去破出大天来，齐小勇干脆毫无保留地把话都吐露了：嫂子不在家，您回去了也见不到啊，还不如直接去军区呢。
什么情况？
程可则几乎是立即就将后背挺直，一副战斗状态。
齐小勇头也不敢回，手握方向盘接着说：就是，嫂子她……她一个月前被发配上海岛了……
放屁！
谁他妈的整的这混蛋鬼抽事儿！
你！
马上调头去军区！
马上！